您當前的位置︰號外 > 號外LAB > 號外LAB > 繼續努力 追捕情懷

繼續努力 追捕情懷

閱讀數 6

今日熱度 1

摘要︰ 「就是不管做什麼工作,只要是與電影有關,都是一個好的訓練機會。如果真的喜歡,就要堅持下去。」七十有一的他,不願計較太多得與失,特別親歷過死神召喚、體驗了各式離別(像心中英雄高倉健病逝、與老友們分隔異地)、以及目睹過影壇盛衰之後,更清楚創作的本質,無非用光影去捕捉一些人情故事,好為明日的世界多留一點希望和快樂,至於功名利祿?盡是虛空。
發表評論
文章評論
目前尚無評論,歡迎發表

VENUE@新濠影滙


引言:

約十年前,曾於香港浸會大學遇見吳宇森(JOHN WOO)。那時他為講座做嘉賓,誠懇跟台下的年輕大學生,包括我,分享電影和人生種種,勉勵大家既當尊重工作,更當尊重身邊人。會後,他還細心地給影迷帶來的影碟逐一題字,記得我遞上的《縱橫四海》DVD,就獲得「繼續努力」四字作鼓勵。只是年少無知,除了開心,並未細嚼背後寄意。


等到十年後的今天,於澳門理工學院的講座之上,跟吳宇森重遇,看著近年戰勝淋巴癌的他,積極地重投創作,為新戲《追捕》不惜時間、心力地盡跑宣傳、與人交流之時,才終於明白,他過去送上的一句「繼續努力」,原來毫不簡單、絕不膚淺,而是要用一輩子來驗證的道理。


「就是不管做什麼工作,只要是與電影有關,都是一個好的訓練機會。如果真的喜歡,就要堅持下去。」七十有一的他,不願計較太多得與失,特別親歷過死神召喚、體驗了各式離別(像心中英雄高倉健病逝、與老友們分隔異地)、以及目睹過影壇盛衰之後,更清楚創作的本質,無非用光影去捕捉一些人情故事,好為明日的世界多留一點希望和快樂,至於功名利祿?盡是虛空。

_MG_7671.jpg

重拍經典留著友情

自《赤壁》(2008)和《太平輪》(2014),吳宇森久未現身。這次重拍日本殿堂級演員高倉健同名電影《追捕》,多少是為了向已逝的英雄致意。早於80年代,吳宇森已經深受高倉健的硬漢形象吸引,既參考其影幕本色於《英雄本色》塑造了經典人物「MARK哥」,也多次打算跟對方合作。奈何時也命也,因各有各忙碌,加上同樣患了淋巴癌等事故,合作計劃只得一拖再拖,20141110日,高倉健病逝於東京,先走一步,獨留吳宇森於人間守著未完的夢。出於思念,彌補遺憾,他決定翻拍一齣高倉健的舊作,以作致敬。


高倉健的經典電影眾多,為何選擇重拍《追捕》(1967)

吳:原先想重拍高倉健另一部片《驛站》(1981年),那是一部更成熟的作品,恰好準備籌備劇本時,收到寰亞查詢,問我有無興趣拍《追捕》,雖然這部戲當年香港票房一般,但在大陸破晒紀錄,於是也想一試。

若說《追捕》是重拍高倉健之作,未必是最準確的形容,皆因日本電影公司不肯賣出重拍版權,只容許我們用當年戲裡的主題曲,結果2017《追捕》中,我們不能挪用舊片的任何情節。思前想後,團隊就改為參考舊版《追捕》的原型,亦即西村壽行的小說《涉過憤怒的河》作改編藍本,選用當年未被起用的梗概和情節於新版本。


peitu1.jpg

《追捕》之前,你已試過於《喋血雙雄》參考梅維爾的《獨行殺手》向偶像致敬,另外,你的經典《英雄本色》也是不少後輩的模仿對象。你怎麼看「重拍經典」這回事?

吳:重新拍攝(RE-MAKE)有很多種類,有的照本宣科,有的在原版中注入新元素。我傾向後者,抽取舊作裡認同的觀點或架構,同時於新作注入個人感受,加重創作成份,以免觀眾比較,看到的是另一部(新)戲。今趟《追捕》,原著《涉過憤怒的河》寫於6070年代,原故事已經脫節,所以改編時除了沿用主角被嫁禍、跟警方惡鬥、藥廠陰謀、人體實驗的元素,我作了大量調整,譬如動作,融入簽名式的場面,像雙槍、慢鏡、白鴿、雙雄惡鬥等;內容上,我最注重感情,刻意放入「友情」訊息,像描寫張涵予跟福山雅治亦敵亦友、惺惺相惜;第一次拍女英雄,加入兩位女殺手亡命天涯的扶持;還有張涵予跟河智苑的一剎相知。希望在連串暴力打鬥裡,滲透一點浪漫和柔情,讓大家感受久違的江湖情,看到一部「吳宇森的追捕」,不是「高倉健的追捕」。


以為電影為教堂傳播信念

情與義,是吳宇森的電影和人重要一環。讀《美荷樓記屋邨歲月鄰里之情》一書,他曾於字裡行間提及,兒時居於石硤尾的寮屋區,因父患肺病、家貧如洗,過了不少苦日子、偶遭霸凌,不開心時,他會躲入教堂,尋找片刻安寧。不曉得是否天父憐惜,後來教會向他伸出援手,既資助學費、也照顧心靈,引導其走上正途。長大後,吳宇森縱未如童年志願當上牧師,可是大半生始終持守博愛精神,巧妙地以戲院作為一所教堂,透過電影向世人傳達正義、互愛的信念。


你的電影愛談悲劇人物的自我尋找和肯定,但同時卻又強調人與人的關係,兩者之間有否矛盾?

吳:我認為解決問題,無論如何都得靠自己行動,只是這不代表你可以否定外界的存在。譬如拍電影,導演雖然是最後決策的掌舵者,但他還是要學尊重不同合作者的意見,因為這是一種群體創作的藝術,獨斷無補於事。當你願意把心境放開,站後一點去看世界,往往會從友誼之中,得到比名利、地位來得更強大的快樂。今次《追捕》就好好玩,有中國人、日本人、韓國人和香港人參與,可以互相學習和了解對方的文化和精神,例如日本演員工作態度專業,我們自然也不敢懶散,起了積極作用。

我在外國生活久了,深明外國人與中國人的嫌隙。主觀的說,荷李活的人普遍對我友善,但客觀去看,深知他們對其他中國人(或亞洲人)還是存在偏見。記得拍攝《飛虎隊》,有一班廿來歲的中國和美國演員來CASTING,期間有兩個人無端跟我道歉,『導演,不好意思,看你的劇本之前,我們不知道日本侵略過中國,也不曉得有過這樣的一場戰爭。』那一刻,我既感動亦驚訝,原來外國的教育體系,只強調歐洲戰爭,少理亞洲歷史。我覺得死喇,這麼大件事,怎能不知道?所以我拍電影將成敗看得好輕,比較著重去捕捉人性的觀察和感受,立心透過將作品世界性的發行,讓人與人互相了解,多結交一些朋友。

_MG_7619.jpg

你提過演員多數沒有安全感,你又可有運用早年參與舞台劇和當演員的經驗,幫助他們消除心理障礙?

吳:好簡單,就是尊重。我重視演員的狀態,演出前後都認真觀察他們的氣質、感情,傾談時,習慣留意他們的眼神和手勢,不會只講無聊話題,會多問及人生想法,從而尋找各人的氣質,再決定動作的編排、按手型大小拿什麼槍、側拍還是正拍好看等細節。就算觀眾未必察覺,至少當事人安心,覺得自己是靚的()。我又尊重創作自由,舉例美國拍戲不準演員改對白,但我反而會徵詢意見,只要合情合理,不介意他們改幾粒字、換幾句台詞,過程中有分歧?我也不會鬧人,平心靜氣調整就好。(可有例子?)像《奪面雙雄》(Face/Off1997)Nicolas Cage就角色提出不少想法,好些我都沒想過,經他建議後再修改,效果不錯。


某次訪問你的好友胡大為,講起你倆識於微時、一起剪片的舊事,他說你最愛於他捱餓時送上「梳打餅」打氣,是一位「梳打餅好兄弟」。我好奇,拍戲於你來說,會否不止是一份工作,更像是一場感情的聯誼?

吳:是的,我不想合作者有遺憾。好怕別人帶期望來參與,卻找不到表現的機會,最終黯然離開。能力範圍之內,我盡量照顧每一個部門,容讓他們有所發揮。試過我要一隻杯,他們覺得有空間,就主動找夠十款給我選,再分享眼中的美感概念;或者某次拍一部戰爭片,因為卡車的炸藥早了引爆,有些動作演員受傷了,我好擔心,趕忙吩咐他們休息,康復了再找天重拍,但他們不理一切,繼續換衫、補妝,用泥撻上傷口就衝回現場演戲……嘩,我好感動……原來鼓舞、尊重和自由,可以令一個人覺得一件事有意義,搏老命去完成,好難忘!不過,安全要緊,別做傻事,任何人受傷,我都會心痛()


老影迷的時代感慨

每一代電影人各有艱難,之於吳宇森這類見證過美好時代的,跟新世代接軌會是最大挑戰嗎?前幾年,拍過《 Taxi Driver 和《 Goodfellas 》的名導馬田史高西斯,和拍過 Alien 和《 Blade Runners 的列尼史葛,分別發表過「The cinema I grew up with and that I’m making, it’s gone.」和「Cinema mainly is pretty bad」,隱喻電影正在消亡。巧合地,吳宇森在《追捕》中,也透過一對男女主角(張涵予和河智苑)的相知相遇,流露了對「老電影」的懷斷。這讓我好奇,深受法國新浪潮影響,情迷知識份子如杜魯福、高達、梅維爾的他,是否有意借《追捕》寫一封情書給老電影?


你是否很留戀老電影的時代?

吳: 沒錯,是我當下的心境。自問非常懷念老電影,6070年代,無論是歐美,還是香港的戲,都極為精彩。那年代,每一種電影都在創新,每一位電影人都注重影像章法、文學性,不少故事和對白,都具深層意義和訊息,各種類型的戲都好睇。80年代,法國和香港先後湧現新浪潮,影壇中人互相支援,社會氣氛向上,不少電影都有濃烈的人情味,就算像我的《英雄本色》不是真的拍得好好,至少都真情真意(),回看也算感動。

但如今科技進步、進入手機世代,人與人的關係反而疏離了。大家不愛面對面傾偈,友情就是電話上篤來篤去(笑),個人主義愈來愈強烈,社會走向自私、感情失衡。電影圈也愈來愈亂,不管內地還是美國,只要有一部戲破了票房記錄,投資者就不理三七廿一,硬要你跟賣座片模式去剪、去拍,網絡又會湧出一群網民,反過來指導你該怎樣拍戲,看過有些問卷,觀眾直情寫「警局外的空鏡直情唔駛要」,完全不關心導演構思的原因。總之樣樣急就章,樣樣都說不用解釋,別拍78個鏡頭,1個搞掂就得。

現在的電影少有創新,好編劇和好劇本難尋,更是全球影圈面對的困局。沒經過大災難,生活體驗不夠,觀察和知識只來自互聯網,導致好多新編劇一係寫得幼稚,一係為文學而文學,盲目運用矯糅造作的形容詞,對白完全不是正常人會講的廢話。譬如我想拍一部關於李白的故事談道教思想,又想拍一部戲全是講劍的,甚至想參考小林正樹《切腹》的氣氛,拍關於荊軻的故事,但好難找到一個年輕編劇既懂歷史,又理解當中心境。嗯,看到不少新戲缺乏對家國人性的溫情。哈……我有點隱憂,新一代年輕人,可會慢慢搞不清什麼是電影,甚至什麼是好電影呢?


你的說話,讓我想起侯孝賢在《聶隱娘》裡的對白:「人往前走,隨着成長愈看愈深,最後必然只有一個。」,你是否也面對創作的孤單?

吳:(頓一頓,點頭) 有!好多添。不是說我無靈感,而是沒有好朋友可以傾講、切磋、提點,難以構思出更新、更好的意念,幾寂寞。耐唔時,我會懷念和徐克合作的舊年代,但無啦,現在大家各有各忙,好難先見到一次。但有時又好矛盾,因為寂寞可以幫助沉澱思維,所以有好有壞啦。


雖然時局混亂,但人總要向前走。新世代的電影,可有為你帶來什麼刺激?

吳:實情我近年少入戲院,一路只多看DVD,目前最愛看歐洲片,英國、法國、丹麥、瑞典和匈牙利的電影,基本上都好看。雖然當地的電影製作成本不多,最大不過兩千萬左右,但由於尚算保持比較正統和正常的章法講故事,氣氛控制、起承轉合有驚喜,演員質素也愈見優良,算是全球好片集中地。完成《追捕》的宣傳,我正打算去歐洲開始下一部西片的籌備工作呢。


oetu2.jpg

借《追捕》結尾,福山雅治跟張涵予道別的寄語「HAVE A BETTER TOMORROW 一問,你認為香港電影還會有更好的明天嗎?

吳:雖然時代好亂,但亂世出英雄嘛(),我不全然悲觀。受環境、文化、歷史和地理條件所限,香港拍戲的條件難有大發揮,不過世界好大,放寬心懷,走遠一點,去內地、台灣、歐美闖一闖,全球那麼多民族,總有故事發生。有時不要分得太清楚,以為港片一定要在香港拍,要學會將各地文化和資源互融,像當年我去荷李活發展,都擔心過文化差異,但師父張徹給我寫了一句話:「用西方的技巧,融入東方的精神」。同樣,就算你去大陸拍大陸的故事,用當地的製作資源,思想上也可融入香港精神。香港的精神是什麼?就是自信和急才,凡事隨機感變,例如同一個主題和訊息,你可以透過一個女性角色去講,但轉換到一個男性角色身上也一樣能表達,就是本事。香港人最叻絕處逢生,將不可能化成真實。聽聞有兩、三個年輕導演拍得幾好,所以我想鼓勵大家不要怕亂,繼續努力、繼續前進。哈哈哈,有點長氣和老土,不過老人家說話是這樣……請別介意。

相關推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