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疫症大流行，搞亂了整個世界，也打亂了我們每個人的生活。這一年，勢必會在我們的人生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。死亡變成了一串類似恆生指數的數字，而求生也變得從未如此艱難。在眾多受疫情衝擊的行業裡，演出行業是其中一個最受打擊的。沒有了演出，有做幕前的藝人去了送外賣，也有從事幕後工作的公司，為了求存，在大角咀開了一家凍肉鋪。
機器鋪塵多月
「我們是第一批受影響的行業，在食肆、戲院未封的時候，我們的工作已開始要取消。 我們也是復甦最慢的，當食肆有限度開放，戲院、酒吧、卡拉OK也開了，很多行業都在慢慢重開，我們卻還停在那裡。」幾個月前，Jacky還是舞台製作公司的老闆之一，現在卻又多了個身份，凍肉店Premium Cut的老闆。十二年前，他和演藝學院的同學阿文一同創辦了Stage Tech，承接舞台特效、佈景、機械裝置等業務。一場突如其來的世紀疫症，幾乎摧毀了他們十二年的心血。
早在1月下旬時，他們已開始接到演出延期或取消的通知。新年花車巡遊是一個比較大的項目，他們的公司也有參與，準備功夫已到了臨門一腳，還是取消了。過年接到客戶打來拜年的電話，「恭喜發財」之後就是通知演出要推遲，有的說延期一個月，有的說延期兩年。那時，他們其實沒想過疫情會持續那麼久。
類似的困境，他們不是沒有遇過。創辦公司那一年是2008年，正好遇到了金融海嘯，再加上豬流感夾擊，於是，公司剛起步，就經歷過工作取消、兩三個月沒有收入的情況。一場原本安排在會展中心舉辦的演出，不斷縮減，最後換了一個很小的場地，只剩下兩圍枱的觀眾，也意味著即使演出繼續，他們也沒份參與了。「那一年的情況，一開始和今年很像，但恢復得很快，半年時間就差不多沒事了。而且那時的心態不一樣，公司才剛開始，只有我們兩個人，現在公司有十六人，背後是十幾個家庭。只有我們兩個人時，可以出少一點糧，或不出糧，自己可以捱一捱。」Jacky說，「我們內心都有一個包袱，我們覺得，既然請了人家做長工，那就不能沒生意就不出糧給員工。」
阿文補充說：「這十六個員工裡，有些已經跟了我們十年，有感情了。」其實當年遇上豬流感，阿文還提出過自己去澳門打工一段時間，賺錢給公司交租。
疫情不斷發展，原本延期一個月的演出，最終當然取消表演。Jacky和阿文一開始的應對策略，就是不如藉機整理一下倉庫，需要維修的器材也維修一下，以此等待疫情的過去。2008年的豬流感帶來的衝擊，他們挺過來了，十二年間也經歷過其他大大小小的風浪，這次也許還會是一樣大步跨過。但是整理倉庫兩個多月，擦好的機器又重新鋪上了一層塵，疫情卻並沒有好轉，公司士氣也日漸低落 ── 即使不用開工還可照收人工，每個員工依然覺得虛度光陰的日子很難過。最諷刺的是，阿文從做工程的行家那裡了解到，隨著店鋪倒閉潮的到來，做打拆幫人清場的生意，反而在疫情期間旺了起來。
「要想點事情來做。」這是到了3、4月的時候，Jacky和阿文共同的想法。他們想保住自己創下的業，也想保住十多位同事的工作。不是要發大財，而只是保住不會消失。
馬逢國的眼淚
當各行各業都像Jacky和阿文那樣，生計受到疫情的衝擊時，香港政府在2月21日推出第一輪防疫抗疫基金，支援多個業界渡過難關。然而，能否得到資助卻要符合政府定義的「資格」，Jacky和阿文發現，自己的公司並不符合當中任何一個界別，即使藝文界別，也是既近又遠。
「我們有賣器材的業務，但原來我們屬於對專業客戶而非街客，所以不算零售業；我們做很多文藝演出，但我們不是主辦機構，所以又沒資格申請。還有一種情況是，如果你以往有跟政府申請資助的，那這次也符合資格，但是疫情之前，我們一向都是自力更生靠自己，從來沒有拿過政府資助，因此無法被識別為屬於該行業。所以對特定行業的資助，我們一樣也拿不到。這件事很奇怪，為何只有交稅才是我們有份？」Jacky滿是無奈。
最後，他們能申請到的，只有保就業計劃，算是解決了一部份的人工支出。但他們每個月的倉務支出、為煙花煙火購買的保險，在幾乎零收入的情況下，仍然令他們很頭疼，特別是他們購置的很多物料都會過期，如果疫情延續，演出做不了，那些材料就可能在倉庫裡變成一堆沒有用處的垃圾。
Jacky說，他曾多次以業界代表的身份，到立法會和官員、議員見面，向他們講述業界的苦況，但得到的回應卻少得可憐。「我們這個界別的議員馬逢國說，如果不是因為疫情，都不知道原來這個界別有那麼多人。我覺得他是真心的，他是真的不知道，和他溝通過幾次後，發覺他根本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。我們最後一次和他見面後的記者會，他流了眼淚。」說到這裡，Jacky和阿文都苦笑一聲，「他說，給了很多意見，但政府都不回應。」
凍肉裡看到生機
遭遇了政府的冷眼與漠視，看來終究還是要靠自己。公司上下商討過一些對策，想暫時轉型做其他業務。他們想過轉做舞台機器代理，但全香港都沒有演出，也沒有買機器的需要；他們想過幫HKTVMall送貨，但公司只有一輛貨車，根本不足以用來養活十多名員工。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，他們看到做消毒噴霧的商機，找到供應商尋求合作，供應商告知，他們除了需要人力，更缺的其實是製作所需的物料。
一次次轉型的嘗試，卻都還沒開始便已宣告失敗，最後他們找到了新的出路，是凍肉 ── 一個與他們過去的生意與工作，沒有半點關係的新嘗試。
凍肉的商機，是阿文最先發現的。阿文發現，很多人的飲食模式，都在疫情期間發生了轉變，他家就是一個例子。「因為疫情，不想去街市太多，所以通常都會一次過買好一個禮拜的食材，而可以放一個禮拜的，一定是凍肉，而且凍肉的選擇其實很多。隨著這種生活模式的轉變，賣凍肉可能是唯一還有得做的生意，而且我們開玩笑說，就算無糧出，至少凍肉可以給同事拿回家自己吃。」
他們不追隨潮流做網購，而是選擇在大角咀一個不太熱鬧的路段，開一間實體鋪，後來增加了網購部份，都只是應一些朋友和顧客的要求而已。Stage Tech的辦公室在葵涌，但因為大角咀這邊有很多的五金鋪和鋼材鋪，他們經常會因為工作需要，而到大角咀找材料。阿文說，大角咀是舊區，但正在經歷轉變，新與舊在融合中，很有意思。或許，他們看中的，正是這個地方謀求轉變的氣質，畢竟在疫情這個絕境中，他們都在謀變求存。
Jacky說，這條馬路的前半段其實很旺，但作為剛做凍肉鋪的初哥，還是避免在旺區和人直接競爭，「而且如果旁邊都是做這一類生意的，我們開間新鋪，侵略性會很強」。
樂在其中最重要
準備充足、快速應變，是做舞台這一行的生存哲學。做一齣演出，往往要提前一兩個月就著手準備，臨演出前還有大量的排練，到正式開演，仍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況，考驗著他們的應變能力。
幾乎每一個Stage Tech員工，都在建立這間凍肉鋪上發揮了自己的才能。原本做舞台設計的，現在幫忙設計店鋪；做舞台製作的，就跟進店鋪的裝修；做舞台技術的，在雪櫃等機器的運作上提供了幫助；原本是做research的，則幫忙尋找凍肉的供應商……「做舞台的人其實好強，他們大部份都適應到。」Jacky說，「我們做舞台時一定要懂得執生，我們常說，show must go on，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事，都要令演出繼續。」
為了將舞台的相關經驗得到運用，他們甚至有點偏執地認為，凍肉鋪要每個禮拜都帶給顧客新的體驗。他們說，凍肉鋪可以不止是凍肉鋪，對於顧客來說，不單是來買塊肉就走。開了凍肉鋪後，死氣沉沉的公司又煥發了朝氣。Jacky說：「做好這份工作，最重要是樂在其中。環境變了，就要學會享受新的環境，不然很難走得下去。」
要說他們這些做慣幕後的人有什麼弱項，那就是不太懂和顧客溝通，也不太懂宣傳，現在都要重新學習。以前工作忙碌，吃飯盒、快餐多，對食物沒有太多的要求，只有飽和不飽兩種分別，但他們勝在有鑽研精神，以前用來鑽研機器，現在用來鑽研切肉和肉類的烹飪方法。Jacky甚至買了一套很漂亮的磨刀石，研究怎樣才能磨好刀具，因為好的刀具決定了肉切出來的感覺。Jacky從磨刀之中研究出了一些道理：「磨刀有一些技巧，其實不簡單，手法或角度有小小偏差，反而會令刀變鈍。我們要如何度過疫情，其實是差不多的道理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