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香港,全職棟篤笑表演者寥寥無幾,唯一女將是MARY(吳婷婷)。
請MARY分享了一個萬試萬靈的笑話,她脫口便說:「大家好,我是做全職棟篤笑的!」這個自嘲式開場白曾是她的招牌段子。「你幾時聽過人介紹『我是全職記者』或『我是全職醫生』,因為這些職業,全職本來就是基本設定。」
最真實的認證來自她母親。看完女兒演出後,母親恍然大悟:「原來你搞呢啲嘢!」
MARY從2009年開始以業餘身份演出,至今已有十六年。她曾是資深新聞工作者,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,獲比較及公眾史學碩士學位。2018年正式轉為全職棟篤笑表演者。
「以前做記者時,棟篤笑對我來說像是業餘跳舞,只是玩一下。就像你去上瑜伽班,當作消遣。當時大家給我的感覺是——『你有興趣?好呀,下次來表演囉!』後來我離開新聞行業,原本打算休息,讀了個MASTER,但因為時間多了,就放更多時間在棟篤笑上。」
她坦言這並非一個「嘩,我要做棟篤笑」的戲劇性決定,而是「其實都無事做,試下吧,其實是試」。試著做棟篤笑這份工作,心態反而更輕鬆:「記者曾是我以為會做一世的職業,是夢想成真的事,但我沒想過原來做不了一世。以前做記者時,覺得自己在改變世界,會很在意跟同事說『你們這樣做事不行』,現在的心態沒有那麼執著。」
香港人笑點高?「因為我們太壓抑」
業餘時期,MARY曾到澳洲、馬來西亞、廣州等地演出,這些經歷讓她深刻感受到各地觀眾的差異。
「出外表演給我的影響很大,原來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會全職做棟篤笑,而且他們不會質疑『全職』這件事。在澳洲入境時,海關知道我是來參加喜劇節,很開心地說:『OH, YOU’RE A COMEDIAN!』我在香港過關才不會這麼說!以免被人白眼:『咩料啊你?』在澳洲,你會感覺到棟篤笑是一個真正的行業。」
談到香港觀眾,MARY 觀察到一個現象:「很多人看完JIMMY O. YANG的表演後說『很久沒這樣笑過了』,你看香港人多壓抑?香港人本身是會笑的,但就很少機會笑。」
她比較馬來西亞和香港觀眾的差異:「馬來西亞觀眾是很肯去笑的,香港人則要覺得『很好笑』才會笑。馬來西亞人直情是來『搵位笑』!我記得有次表演,大馬觀眾說我講得太快,在PUNCHLINE 後停頓不夠耐。為什麼?因為在香港,根本沒有停頓的空間,如果停了很有機會變成DEAD AIR。」
內地的棟篤笑市場近年迅速崛起,MARY也注意到這股趨勢:「現在內地很厲害,我剛開始時內地仍未成氣候。在內地表演時,感覺上觀眾比較OPEN-MINDED,他們很想接觸外來的東西。」
樓上笑穴:佐敦基地
MARY對棟篤笑的熱情近乎義無反顧,甚至開設了「香港首個中文棟篤笑固定基地」。這個三百呎的空間位於「澳牛」附近、排檔林立的佐敦吳松街和寶靈街交界,隱藏在寶靈商業中心二樓,隔壁是美容院、美甲店,還有「HONG KONG NEPALESE FEDERATION」。
「順豐就是在隔離的店舖發迹,這裡是好地方!」MARY笑著介紹。
這個基地不僅是她的個人表演場地,也成為香港棟篤笑愛好者的聚集地。最近的個人騷「NOTFIX 搞X 掂」是她的第十次個人演出,共五場。我觀看的六月十三日場次,全場爆滿,觀眾與MARY的距離極近,笑聲和掌聲直接傳遞到台上,互動感極強。
除了年度大騷,佐敦基地還舉辦多種活動,包括每月一次的「LUNCHTIME COMEDY 笑篤飯」、「LIVE FIVE COMEDY」,以及每月兩次的「COMEDY WORKSHOP棟篤試一次」和「OPENMIC試咪」。
「OPEN MIC的運作是外國文化來的,因為笑話一定要試過才知道好不好笑,節奏也要講很多次才能掌握,即是要有實戰的機會。就像打拳不能只對著空氣揮拳一樣,你必須站在真正的舞台上,面對真實觀眾的反應,才能慢慢將笑話調整到最好。」MARY回憶自己初次登台的經歷:「那時我的手好像廢了,不能動,最初那一、兩年都是緊張的,到現在才真正覺得放鬆。」
遇到問題,用笑,未必搞得掂,但係唔笑,就好易搞唔掂!
什麼人會來試咪?
「很多人看了網上影片後,都會覺得很搞笑,又想知香港有沒有棟篤笑?對他們來說OPEN MIC就是最低門檻,一來不是很貴,二來可以試試自己『咩料』。」
在「NOTFIX 搞X掂」的場次中,就有一位男觀眾去過MARY舉辦的OPEN MIC。
「他來講過幾次⋯⋯怎麼發現這裡?他是在附近上班的,看到宣傳單張,覺得時間適合就來試。上台後,你就知道行不行了,因為觀眾會給你反應。如果你『死』(冷場)幾次,自然不會再玩,但他發現觀眾會笑,所以想再來。」
其他試咪的人背景各異:「什麼都有,IT 人、八十幾歲的婆婆、臨時演員、做物理治療的、在圖書館上班的⋯⋯固定玩得久的就不多,因為要極花時間創作和練習。」
逐字雕琢的笑話
台上的一分鐘,台下不知幾多個鐘!經驗豐富如MARY,只要不是放假或教班的日子,每天都會坐在電腦前用一小時創作棟篤笑段子,像做功課一樣。「因為是作文嘛!」
MARY說:「我原本覺得自己是講話OK的人,可能想到幾個POINT就講,但後期有人跟我說:『你這樣是不行的,你要逐個字寫出來。』我發現真的有分別,因為一個笑話,四個字和五個字差很遠,節奏怎樣停也差很遠,所以要寫得很仔細。」
她會不斷調整內容:「如果覺得某個PUNCHLINE可以,我就會逐個字寫出來,然後試一次。如果不行,就再改,不斷改。」
棟篤笑裡的小眾
MARY堅持用廣東話表演,認為廣東話有獨特的幽默感。
「廣東話是我的母語,而現在變成少數了,尤其在棟篤笑。我看過內地的棟篤笑表演者來港表演,場面爆滿。我也曾考慮要做普通話棟篤笑,但還是做回廣東話,因為它有它好玩的地方。」
她舉例:「有些大廈沒有『升降機』,只設『電梯』,其實它不是歧視殘疾人士,是為了創造『神蹟』—— 讓那些坐輪椅的人見到電梯,個個只能夠『企喺度』!這種笑話用普通話或英文是玩不到的。」
「少數」的除了廣東話,還有女表演者。棟篤笑界向來男表演者佔多數,MARY是少數的女將。「我覺得是因為女人搞笑很難做!男人的幽默像是一種武器,女人和男人鬥幽默,就像鬥大力一樣。」
但她發現自己也有獨特市場:「如果有男士帶女伴去看棟篤笑,他傾向帶女士來看我的表演,因為他不會想帶女朋友去看一個比他搞笑的男人。但看一個搞笑的女人?OK的。我是最近才發現這現象,所以我都有自己的市場!」
市場上除了觀眾,還有HATERS!MARY面對HATERS心情矛盾:「被HATERS罵是不會習慣的,但有人在連登罵我,我是開心的!他們說:『哇,這個人都做到棟篤笑!』他們特意開POST罵我,罵了幾個留言後,轉去罵陳樂添(香港另一位全職棟篤笑表演者),我多不開心——快回來!回來罵我吧!後來他們真的開了另一個POST,集中罵我。」她大笑。
「SOCIAL MEDIA上的HATERS會花很多時間和精神去留言,還要轉發我的短片,告訴朋友:你看!不好笑!但他的朋友不這麼認為,變相幫我免費宣傳!有錢都買不到。」
棟篤笑教育:從小朋友到老人家
佐敦基地不僅是表演場地,也是本港唯一的棟篤笑教室,訓練小朋友講「小篤笑」。
「最近有個K2小朋友說上台很緊張。我說:『你緊張什麼?』他說:『怕人笑我。』最後他用這種心情寫了一段笑話:『我站在台上會怕人笑我,但其實我就是想你們笑我。』多厲害!」
MARY還教過年長的學員:「有個六、七十歲的伯伯,年輕時行船,他說去日本買了個『蒸飯』,加熱後發現怎麼魚塊縮水了?原來他買的是壽司!他描述的畫面很生動。所以老人家和小朋友的出發點完全不同,小朋友多用邏輯和『食字』,老人家以人生經驗取勝。」
MARY憧憬未來能組織一個「棟篤笑合唱團」,帶學員到不同地方表演,藉此在本地進行推廣。「就像學鋼琴的孩子不一定成為鋼琴家,但他們會對音樂有興趣。同樣,學棟篤笑的孩子長大後,可能會成為觀眾,甚至表演者。」
最大挑戰:付出與收入不成正比
MARY除了是一人、一台、一支咪,還是一人團隊,除了表演,還要編寫教程、處理市場推廣等事務,連打掃基地都是她自己!「做雜項的時間比創作還要多,譬如賣票、網頁、社交媒體⋯⋯你見到的都由我包辦。」
最大的挑戰是什麼?「應該是沒有錢。你會覺得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,你會想:『做了這麼多事情,為什麼沒有錢?』」
儘管如此,MARY依然堅持,因為棟篤笑帶給她的滿足感無可替代。「為什麼我最初會想玩棟篤笑呢?我作為一個觀眾,試過在台下笑到抽筋,完全停不住自己的笑,那種感覺是很正的,我想讓人感受到那樣東西。」
教學亦會繼續做下去:「無論是教大人還是小朋友,看到他們第一次上台,觀眾笑了,小朋友臉上那種滿足的笑容,我看到也會很開心。」
Text:Iris Ip
Photo:linchunpa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