灣仔街坊如果經過大王東街一間牛腩麵店,大概會見過店家在門外貼了一張A5大小的人像照,相中人是JIMMY O. YANG(歐陽萬成)。這是他四個月前回港,食蝦餃燒賣鳳爪燒鵝瀨牛腩麵,幫襯麵店時咬了一半牛丸覺得太好吃,忍不住要拍下一個FOOD LOG,照片就是一個截圖。

在香港出生及成長,在家跟爸爸媽媽講上海話,自嘲廣東話只有小學程度,移居美國不斷經歷文化衝擊,同時背負父母的期望,以及在COMEDY與演藝圈的掙扎。二十五年後回來,JIMMY在香港的演出,充滿一炮又一炮的貼地笑料。開場時比較多廣東話,中後段以他相對舒適的英文重拾轟炸式節奏,不用多,偶爾一句廣東話PUNCH LINE,已經很到肉,也久違地見到一大班香港人一齊笑得如此開心。一個在台上不斷GIVE的藝人,博君一笑,尋找共鳴,到底COMEDY是一門怎樣的藝術說到底,撇除經常講的GUESS HOW MUCH,反而想問,GUESS WHO?JIMMY呀,你是誰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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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的味道

「如果有多一張船飛,你會唔會同我一齊走?」《花樣年華》於2000 年上映,JIMMY O.YANG亦於同年移民美國。這次拍攝,WING SHYA提出玩懷舊,正好配合JIMMY想念二十五年前的香港感覺。他認知的香港,停留了在周潤發與周星馳的年代,唱的是〈紅日〉,小時候喜歡的大利清湯腩亦已結業。當年,他沒有多一張船飛;今次回來,卻帶了三萬五千張紅磡體育館的演出門票,更被秒速搶光。

若然當年JIMMY在香港留下一個TIME CAPSULE,今次就是跟全場觀眾齊齊開箱。十三歲由天后廟道移居洛杉磯,由華仁書院到JOHN BURROUGHS MIDDLE SCHOOL,二十五年後,他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強調這次是HOMECOMING。「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演出,平時到倫敦或波士頓等地方演出,都只是來去匆匆,最多寫一、兩個關於那個地方的笑話。二十多年沒有回來,我不想只是做五場騷就走,我想體驗香港現在的生活是怎樣,所以留低三十日,慢慢去觀察、去聽、去體驗。今次不只是我在香港第一個演出,還是亞洲第一個,經理人跟我說,澳門有邀請、新加坡也有邀請。但我說:『亞洲第一個騷一定要在香港做;香港第一場騷,一定要在紅館做。』這是十分重要,紅館很LEGENDARY,對我來說就是CARNEGIE HALL,或者SYDNEY OPERA HOUSE。作為一個香港人,IT’S VERY CLOSE TO MY HEART。」

回到出生地,他仍然記得焗豬扒飯,記得維園行花市踢波的日子,滿滿回憶。「一返到香港就聞到很熟悉的味道,有燒臘的香味,也有空氣中那個潮濕的味道及體感,IT STILL FEELS LIKE HOME AFTER ALL THESE YEARS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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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子華與DAVE CHAPPELLE

這次HOMECOMING,彷彿包含一種衣錦還鄉的感覺,十多年來,他在美國演藝圈經歷漫長的旅程,由自己掏腰包才可以踏上OPEN MIC 的小舞台,試過在街上免費派發自己的門票,現在發展到世界巡演、門票秒搶、YOUTUBE 片段過千萬觀看次數;由「CHINESE TEENAGER NO. 1」的「臨記」,逐步升級到《LOVE HARD》、《SILICON VALLEY》、《SPACE FORCE》及《INTERIOR CHINATOWN》的經典角色。既然這次的SET 充滿回憶殺,問問JIMMY,還記得第一次看棟篤笑的感覺嗎?「以前我有入場看黃子華的《鬚根SHOW》,不過真正接觸美國STAND-UP COMEDY應該是BET(BLACK

ENTERTAINMENT TELEVISION)的《COMIC VIEW》、《THE ORIGINAL KINGS OFCOMEDY》等電視及電影,見識到CEDRIC THE ENTERTAINER 及STEVE HARVEY等經典表演者,第一次睇就覺得他們好厲害,家裡還保留了電影DVD呢!在美國,除了剛才提及的COMEDIAN,竟然有專門播放各類型棟篤笑節目的COMEDY CENTRAL 頻道,非常過癮。」

由台下觀眾變成台上焦點,怎會出現這轉變?「當然有很多表演者啟發了我,黃子華是其一,另一位是美國的GEORGE LOPEZ,他是墨西哥裔美國人,經常分享自己及家人的故事,我覺得很好笑,即使不是墨西哥人,都可以產生共鳴。另一位是DAVE CHAPPELLE,高中的時候看《CHAPPELLE'S SHOW》,心想為什麼可以如此好看。那時候,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去做STAND-UP COMEDIAN,大學時讀經濟,畢業後也沒有向這方面發展,做過好幾份不同工作,賣二手車、做DJ,再試過FINANCE的工作,之後才開始嘗試做棟篤笑,一做就覺得好開心,不知道為什麼,BUT I JUST LOVED IT。最初是沒有收入,去OPEN MIC甚至要付五元才可以上台表演五分鐘,完全不是為了賺錢,而是感覺很好,可以自由創作。如果玩音樂,可能要有部BEAT MACHINE或者結他,做棟篤笑的話,只需要一支咪,將腦海所想的表達出來,真的好好玩。」

好玩,聽起來好像很容易,但見到JIMMY 在紅館表演時,有時會禁不住喘氣又沙聲,真心RESPECT。由沒觀眾到全世界都是觀眾,這條路不是人人捱得過,第一次上台到現在,是一個怎樣的旅程?「第一次上台,感覺有點緊張,不過都OK 的,自己沒有什麼STAGE FRIGHT,反而覺得在台上很FREE。不過,剛開始的笑料真的不行,我相信每個人都是這樣,還未找到自己的VOICE,不知道要講什麼的階段是不好笑,棟篤笑就是TRIAL AND ERROR,即使現在做棟篤笑已經有十五年,想到新JOKES也一定要先嘗試,看看觀眾的反應,YOU JUST HAVE TO TRY IT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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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HAT IS COMEDY?

INSTAGRAM上改以@JIMMYOYANG示人,但在TIKTOK仍然沿用幾年前的帳號名稱@FUNNYASIANDUDE,好像是他的身份認同,有一點像:對啊!他就是那個好笑的ASIANDUDE。好笑的背後,絕不簡單,可以令到黑口黑面的香港人全場大合笑,絕非易事。十五年來的創作,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?「以前的笑話比較GENERIC,講打機講朋友,但現在講的會比較具體,主要分享自己的生活、家人的故事,以及自己脆弱的一面。我做的就是分享,大家入場一同經歷我的經歷,不單單是一個JOKE。講笑不需要很誇張的題材,反而要講真實的故事,最『好笑』的往往觀眾都會說『OH MY GOD, THAT’S SO TRUE!』。作為喜劇演員,就要對每日所見的人和事觀察入微,包括我的朋友、家人,不論在香港或洛杉磯,我也喜歡過正常生活,坐下地鐵、坐下的士跟『的士佬』傾下偈、去超級市場等,接觸不同的人,自然就有真事,再來就是如何將故事變成笑料。」家人及身邊的朋友,也慢慢習慣成為故事主角,JIMMY媽媽由一開始對此很緊張,後來見到觀眾反應好,也為自己成為兒子最受歡迎的兩個笑話的主角而感到驕傲。

度橋是重要,在台上表演,卻是另一個層次的藝術。「我覺得STAND-UP有趣在於表演者在台上一定要ALIVE,要聽到、感覺到觀眾的反應如何,然後調節,可能再大聲一點、細聲一點,(在香港的騷)講多點英文,或者廣東話。可能這一句不行,明天就要改改了。」講到這裡,不其然想起EUPHORIA這個字,所以笑聲會令人上癮?「THEY SAY STAND-UP IS LIKE A DRUG,聽到大家的笑聲就是一種安多酚,感覺很好,覺得自己的創作成功了。幸好大家有共鳴,證明自己不是黐線,IT’S VERY HUMAN,大家的生活有關連,有種跟朋友一起的感覺,這樣很好。」

出版過自己的書,拍過劇集及電影,棟篤笑事業也成功了,還有什麼夢想嗎?「以STAND-UP來說的夢想很難說,開始的時候,只希望有收入,或者去大學做一個小型演出,賣到一百張門票,每個星期賺到一千元,就是我當初的夢想。做OPEN MIC時許下的願望,很多都超額完成,我覺得任何人都要為自己設下目標,未必是跟賺錢有關。現在,我的目標可能比較個人,就是想回饋,例如希望可以做多一點,幫香港提升形象,應該會很好;又或者可以娛樂到香港及世界各地的觀眾就好了,不是說要賺一億,不是說一定要出演什麼劇集電影,I’VE DONE ALL THAT。現時目標比較個人,比較FOR THE PEOPLE。」真的,今次的紅館騷由港幣三百八十元起跳,JIMMY在INSTAGRAM也提過,定價刻意便宜一點,因為「COMEDY IS SUPPOSED FOR THE PEOPLE」。

“you have to disappoint your parents for a few years so you don’t disappoint yourself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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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OW TO JIMMY?

2018年,JIMMY O. YANG出版過一本自傳,叫《HOW TO AMERICAN: AN IMMIGRANT’S GUIDE TO DISAPPOINTING YOUR PARENTS》,圍繞自己作為移民二代在荷里活打拼的故事,當時已經因為《SILICON VALLEY》和《CRAZY RICH ASIANS》而開始上位的JIMMY,寫書正是源於覺得自己曾經讓父母失望。「作為亞洲父母的子女,選擇做一位藝人時,或多或少也是一件令他們失望的事。一開始時,爸爸完全不認識STAND-UP,我去LAUGH FACTORY做OPEN MIC,他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,加上又沒有錢,可能覺得我只是玩玩吧。寫書的目的,是想啟發到更多藝人與藝術家,很多亞洲父母可能都希望子女做一些比較穩定的工作,做金融做律師,是吧?若然你真的想做藝人、做創作,我在書裡寫了一句:『你要先讓父母失望幾年,才不至讓自己失望一輩子。』(YOU HAVE TO DISAPPOINT YOUR PARENTS FOR A FEW YEARS SO YOU DON’T DISAPPOINT YOURSELF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.)我希望更多人感到共鳴。」

剛才JIMMY提到一開始表演棟篤笑,還未找到自己的VOICE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未找到,又或者未能夠認同自己身份;接受了,再跟大家分享,甚至用來讓觀眾大笑一場,就是JIMMY最好笑的地方,「JIMMY AH」、「GUESS HOW MUCH?」等已經成為最標誌性的PUNCH。所以,JIMMY的爸爸媽媽,平時真的這樣叫他?「這是真的!我跟父母講上海話,但上海話沒有很多人聽得懂,如何可以CAPTURE到平日跟他們溝通的精髓?我想透過一些聲音,去表達正宗的體驗,不如就講兩句『JIMMY AH』,還有就是『哎喲』,上海人一聽到就知道是自己人。」JIMMY一而再、再而三提到真實,在台上如此赤裸地分享自己的感受、故事,會否很不安?「也有的,但同時這也是作為藝人/藝術家的重點吧?演員也好、COMEDIAN也好,都是很VULNERABLE的,要讓觀眾看得到心裡所想。好演員要將自己的一部份分享出去,所以我覺得自己有BREAKTHROUGH的時刻,在棟篤笑中,由GENERIC去到讓自己脆弱起來,就是表演者的分水嶺。真誠很重要,譬如大家見到演員哭,明明是有眼淚,卻完全感受不到他真的傷心;但一位好演員,會懂得由心哭出來,是真心的,這是作為一位藝人的條件。」這不是可以訓練出來的事情,背後最重要是信心。「要有一定程度的自信,才可以夠強大地在台上展示脆弱一面,很需要勇氣,我花了一段很長時間才做得到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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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NDERDOG的故事

站在棟篤笑的台上,JIMMY以自己的身份示人;作為演員的身份時,表演方法、心態等又有分別嗎?「實際上有很多不同的地方,做STAND-UP就像奧運會一百米短跑,表演就可能是一天一個小時,所有精力也集中在那個短時間內;但拍戲要有很多個角度,每日可能要十二個小時,一部戲可能要六個月才完成到,比較像馬拉松。拍戲沒有現場觀眾,但棟篤笑就可以得到他們的即時反應,所以拍戲不能即時知道自己今日做得好不好,也不知道放映時大家會否喜歡。」作為演員時的JIMMY,也並非100%變臉成為另一個人,都會投入一點點真實的自己,「就像《SILICON VALLEY》的JIAN YANG,我自己也是新移民,以前都有英文講得不好的時候;《INTERIOR CHINATOWN》也是,一開始WILLIS 也是做背景板,我也當過臨時演員,一級一級地進步,所以可以用自己的經驗去演出。」

現在爆紅了,但基本上JIMMY仍然跟十五年前沒有太大分別,尤其在創作上。「即使是DAVE CHAPPELLE也可能仍然要繼續TRIAL & ERROR,大家的創作過程都一樣的。我現在仍然會突然去OPEN MIC試試新的笑話,假如觀眾反應不好,就再寫再改。寫一個棟篤笑表演,就像建立一隊NBA ALL-STAR球隊,NBA人人都打得好,但就不是每個人、每個笑話都可以在ALL-STAR上讓大家見到。ALWAYS EDIT,而且很重要的是要LIVE LIFE,要好好生活,做棟篤笑絕不可能讓自己像大明星般不到街上走,必須走出去。」

幾年前見到JIMMY當一個YOUTUBER頻道的嘉賓,他們輕輕帶過說自己以前也做過棟篤笑,但這個過程實在太辛苦,所以放棄了,因此特別尊敬JIMMY可以捱過一切。他在訪問也提過,自己跟《INTERIOR CHINATOWN》的WILLIS,同樣是UNDERDOG的故事。JIMMY不是要SELL勵志與懷舊,而是SELL自己,笑聲就是他的CURRENCY,他是棟篤笑表演者,也是一位可以將梁朝偉經典對白用上海話認真地搞笑的演員,他就是JIMMY O. YANG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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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xt: Jaz Kong

Photo: Wing Shya(Assistants: Samuel Chan, Jason Li)

Styling: Ben Wong

Producer: Alice Pang

Makeup: Dera Tse

Hair: Cedric Tsang

Wardrobe: Suit Artisan, Dunhil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