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據維基百科,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是剛踏入三十歲的鍾雪瑩參演的第十二部電影,而在之前的十一部當中,有些她演過的角色連名字都欠奉。若從首次參演電視劇《教束》算起,她正式入行成為演員不過是五、六年前的事。
然而有志不在年高,不在年資。憑首次主演的《填詞L》,她上屆已角逐台灣金馬獎和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,2024 年更憑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再度入圍金馬,在競爭激烈的死亡之組脫穎而出成功封后。
今次碰面之時,這位影后新鮮出爐未夠一個月,領獎時的喜悅和激動卻早已褪去,眼前的她沉靜內斂,說影后頭銜對她的意義在於提醒自己繼續努力,也希望大家會因為覺得「嘩!她這樣也能做到」而勇敢追夢。「係咪真係得?係得嘅。」
想成為戲中人
鍾雪瑩曾在以往訪問中提到,她兒時每周在家至少看十套電影,「令我最印象深刻的,是我爸爸經常播他喜歡的喪屍片如《活死人》系列。我近來也有重溫這些戲,發現原來會讓人喜歡的未必一定是平時習慣的事物,有時看到被迫看的,更能打開新世界。」在父母耳濡目染下對電影產生熱愛,令她不只想隔著屏幕看,更想投入其中,「我沒有對特定崗位感興趣,純粹有好奇心,覺得拍戲的人好正,很想成為其中一份子,但那時我並沒有相關知識,只是自以為很懂而已。」她在浸大讀傳理系,選科時未能如願主修電影,最後去了讀財經新聞,「我一直沒有放棄,那時經常問電影系的同學是否要人,我不知道自己擅長什麼,所以什麼都掂一掂,當過場記、背景演員、服裝、美術、剪片,全部都很好玩,不過真正入行後就有種玩不起的感覺,因為所有人都很喜歡他們的崗位,也很專業,而不是抱著玩的心態。」
外形是鄰家女孩,演技非科班出身,她坦言這些客觀條件曾令她欠缺自信,質疑自己能否爭取到更多機會,與此同時她主觀地認為當演員根本不需要具備什麼條件,「我的判斷來自於我能否追得上我以前看電影時覺得好睇的人,那是由一個觀眾的角度出發,即使我作為表演者,未必能符合演員所需的所有客觀條件。」她自信早於參演同學作品時,已能交出不錯的表現,「我自問不負這個我喜歡的媒介,至於要如何變得更好,又是另一回事。」
她愛透過觀察真人去揣摩角色,「我很懶的,所以會開口問,問劇組創作角色時有沒有參考對象,我可否找他們見面聊天。若果沒有的話,我就去觀察別人,我很八卦的。」她在拍攝〈致明日的舞〉MV時犧牲秀髮,飾演一名邊哭邊剃頭的女學生;為演《媽媽的神奇小子》裡的一個配角,她每天喝七杯奶昔增肥廿磅;近來大家還隨處可見她反串諸葛亮所拍攝的信用卡廣告。問她可有演出底線,她道:「暫時可能應付不到體能要求很大的角色,以我現在的鍛鍊,我未必能夠展現到很好的狀態,武打片或者尚可,但要在譬如《武替道》裡演STUNTMAN就不行了。之前曾有人找我演一個比較女性化的角色,可惜未能成事,我相信我演女性化角色會幾有趣,有別於我本身給人的印象。」
曾經上過周耀輝任教的填詞班,鍾雪瑩在演員以外還有另一個身份,就是以「鍾說」之名寫歌詞,第一首發表的作品是ERROR的〈殺死我的經理人〉,還有陳凱詠的〈收聲多謝〉和麗英的〈全死角美少女戰士〉等等。有觀眾以為她主演《填詞L》是戲如人生,她指角色主要是編導黃綺琳的個人投射,而《深宵閃避球》中的邊青少女才跟她本人最為相似,同樣「沒所謂、很隨意」。想了一會,她更正道:「應該是有所謂,但很隨意。」對她來說最有所謂的事情,還是離不開電影。「拍攝時我很有要求,其他時候則會容許自己懶惰。」她指要求是對自己,而非對合作班底,「他們本身已經很專業,全部都有鷹眼,我經常站在旁邊觀察不同崗位的工作人員,他們要操作很多機械,對畫面有判斷力,要跟人溝通,又總是最遲收工,長時間工作,做事卻很準確。」由始至終,她追求的都不是明星光環,而是成為電影世界裡的人,「拍戲會是我的終身職業,不管是幕前還是幕後,或者到我年老時,我就去煲湯、當茶水。」
暫停 放空 等待
2024年底,鍾雪瑩憑黃修平執導的《看我今天怎麼說》再度入圍金馬,獲封影后。片中她飾演的聽障人士素恩自小學習口語,進行手術安裝人工耳蝸,積極融入主流社會,同時也給了自己巨大的壓力,後來她認識了以聾人身份自豪、拒絕俗世價值的子信(游學修飾),跟他學習手語,一起面對不同挑戰。「很多聾人都會在日常生活中用到口語,所以我有不少可以觀察的對象,甚至在書本或YOUTUBE找到相關知識。我以前斷續地學過一、兩年手語,不過只是純粹想學,跟工作無關,由於完全沒有機會用到,現在已忘了許多。」她指自己與素恩的最大共通點,是成長過程中的蛻變,「素恩本身很在乎別人對她的感覺,很努力地去做一個所謂優秀的人,想加入排名最高的公司,學習最多的語言,直到她發現自己可以不用那麼艱苦,不一定要去補習溫書,而是去進行一些佗佻輕鬆的活動。」
鍾雪瑩也曾是個不讓自己喘息的人,「大學時我會去兼職,又會跟同學拍攝,很想參與不同事情,一天塞滿二十四小時,直到某個位,我覺得塞爆時間是對所有喜歡的事情不負責任。」畢業後她在商台當過903 DJ,演廣播劇試過一人分飾三角,主持節目時也去訪問電影人,「那時我一邊在電台工作,一邊又喜歡電影,結果兩方面都不在最佳的精神狀態,沒辦法做到最好,完成後更加失落,覺得『唉!明明我可以做好些,為什麼我做得這麼差?』。」當人人以SLASH為目標,她反其道而行刪去斜槓,並以宇宙大爆炸來比喻這個轉折,BOOM一聲毀滅所有,「原來我可以什麼都不做,慢慢享受懶惰,原來佗佻不是壞事,能給我更充分的時間去做好一件事。」她曾強調填詞是生活不算工作,而2020年告別商台,亦非為了專心當演員,她當時甚至沒有片約在身,「那時我自覺樣樣都做得差,就決定全部都不做。加上剛好疫情,正好暫停一切,然後等待會有什麼事情發生。在《超人特工隊》裡,超能先生常常在家裡舉貨櫃健身,有個小朋友踩單車經過,超能先生問他看什麼,小朋友答『唔知呀,睇下有無奇蹟發生嘛!』,我當時就在那個小朋友的狀態。」她形容在等待的日子裡放空,就像一輛撻著了但不在行駛的車,「我隨時準備好。」
影后的後日談
第一次主演就入圍金馬,第二度角逐就勇奪影后,即使未算奇蹟,也肯定是場奇妙的旅程。「第一次參加時很HIGH,第二次都開心,不過已大概知道流程,心情比較平穩。」沒有想過自己會奪獎,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拍檔游學修的影帝提名之上,「我很喜歡替人高興,經常會四處恭喜別人。」她的另一焦點放在觀禮,「我自小就愛看頒獎禮,有機會看我已經很開心。讀書時可以報名當電影頒獎禮的補位觀眾,不過要穿得好看,很麻煩,去叱咤就可以當兼職收票人員,有錢收又有騷睇。在頒獎禮上,你可以看到得獎者本人的狀態,他會說什麼呢?他做了什麼才得獎?這些都可能啟發到觀眾。」難怪當她踏上金馬獎舞台時,也以一番感言鼓勵他人:「希望你們緊握心中的小光團、那個心動的時刻,因為它會一直一直的引領著你,帶你到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到達的夢幻之地。」
這番話與她獲獎前約一個月的想法相呼應,「我看完阿正(黃正宜)的表演(TALK SHOW《正DIVA》)後覺得她很厲害,她比我年長一歲,在我這個年紀的人當中,竟出現了這樣優秀的STAND UP娛樂者。憑《正義迴廊》獲得金像獎最佳剪接的團隊中,也有一位跟我年紀相若的女生。這些事令我想到,還有多少個很厲害的人還未被看到?我們這批九十後慢慢長大,不再年少,香港市民會否開始接受我們的作品?無論是寫作、YOUTUBE、運動以至各行各業,我們能否做到令人認為這些人是有趣的,值得支持的?我拿到獎當然要繼續努力,同時我也希望鼓勵到年紀相近,又或者感到自己正在膠著狀態,很想別人看到自己作品的人,告訢他們:即使困難,但(機會)仍會來的。」
踏上了許多演員的夢幻之地,問她可有因為影后的頭銜或別人的期望而感到壓力,她想了好一會才道:「好像沒有。觀眾對我的期望未必是期望,而是八卦的心,我會努力的。我相信沒有任何期望比我對自己更苛刻,我會問自己『你的演出值得放在台上、放在戲裡嗎?』,出現在電影裡是很珍貴的,那個AIRTIME不應用來做不夠好的事,觀眾未必會這樣想,他們過一陣子可能已經不再留意你,或者忘記了你。我自己已經夠苛刻,所以我不怕他們。」
生活中的養份
沒有做嗰行厭嗰行,鍾雪瑩仍然沉醉在光影世界,形容電影是她最好的朋友,是她內心的小光團。「每次看戲我都感到自己很無知,還有很多戲沒看過,我很享受這個探索狀態。」去年獲CHANEL支持的M+亞洲前衛電影節,就讓她得以看到一些平日難以在香港大銀幕上看到的電影,「有些製作團隊可能只有一、兩個人,又或者是一位導演拍一個題材拍了好幾年,這些作品很有生命力,我希望將來也能夠參與更多實驗短片或獨立製作。」
生活中所有事情都會成為演戲的養份,然而鍾雪瑩以往不愛出國旅行,除了是不想奔波頻撲,更不想錯失了在港的工作機會。然而在天意安排下,2024年她偏偏以工作為契機,到訪了很多國家,「例如三月時受CHANEL邀請去了巴黎看時裝騷,這是我第一次去歐洲,然後去了意大利、法國、希臘等地,我嘗試從中尋找樂趣,去觀察在那些城市居住的人。出席烏甸尼遠東電影節時,我又第一次見識到電影節是怎樣一回事。然後我會合了四個已經移民的朋友,一起參觀威尼斯雙年展。我本身喜歡一個人行動,但五個分別住在不同城市的香港人,一起去看一個展覽,看不同地方主題的展館,是很有趣的體驗。」
身為內向型I人,她說平日最大的興趣是「跟自己玩」,生日時打算獨自去迪士尼樂園,「我想去美國小鎮大街拿壽星襟章!我有相處起來很正、很自在的朋友,可是他們即使不在身邊,也不會褫奪了我所有的快樂,我一個人也能擁有100%的快樂。」她閒時喜歡散步,觀察途人,「我會由堅尼地城行兩小時去北角,又或者由長沙灣行去尖沙咀,我鍾意那些能遇到很多人的路線,在流動的過程中,跟陌生人向同一方向或相反方向走,不戴耳機,留意周圍的聲音,偷聽別人的說話。」拍攝今次封面期間,她隨團隊遊走中西區,自言日常打扮平實,愛戴帽、穿黑衣,不過身上總有她喜愛的綠色服飾,「今次拍照的其中一套服裝是草綠色的,原本很難想像全身草綠色會是怎樣,但CHANEL每次都能給我自信。我覺得無論是經典黑白灰還是高彩度的顏色,品牌亦能帶出自成一格的優雅感覺。」
她又透露自己不時會出沒太子花墟,看人也看花,「有間店售賣的品種很特別,有次我見有兩個中學生站在角落,應該是老闆的孩子,他們拿著一張A4紙介紹身後的植物和種植方法。花墟裡有各式各樣的人,他們不但喜歡植物,也很想別人喜歡植物。我會在大雜燴的花店裡細看植物的LABEL,希望能夠了解更多。」從植物講到動物,她更是雀躍,由海洋公園的新生熊貓、孤獨的水豚MAY,說到喜歡搶鏡、近來爆紅的雞泡魚肥波。
未登上《號外》?
常以身邊事以至天下事為樂,鍾雪瑩的兩大口頭禪是「好搞笑」和「好有趣」,平日她會在備忘錄記下大堆想法,問她這些可會是寫詞靈感,她說她很少把自己放在歌詞當中,而更注重歌手想講的故事,「歌詞是一首歌的一部份,是一次小組創作,通常是幾個人一起傾,然後我用我的方法去執行,最終版本未必是我個人認為最好的,但我不會太執著。如果歌手不喜歡,或者跟內容連繫不到,卻要每年唱一百次,那他就慘了。我會寫我對那位歌手的觀察,會跟他聊聊他想寫什麼,當你跟他說他可以有所謂的時候,大部份歌手都有所謂的。」演戲同樣是團隊合作,不過演繹另一個人反而能見到她的自我,「至少樣子是我,那些行為舉止也因為我而變得不一樣,都是由我出發。寫詞比較客觀,現時的詞人各有不同風格和喜好,但可能只集中在某個範疇,例如別人常覺得我寫女生的歌或快歌會準確一點,而以前的詞人如周耀輝、林夕、WYMAN都很全面,連詩詞也可以入歌,這是我可以精進的地方。」說到歌詞,她想起以往為洪嘉豪寫〈污糟兒〉時加入了《號外》的名字,「內容講有個男明星一直紅不起來,女朋友離他而去。」然後輕輕哼唱「浮浮沉於水裡未見未來/未登上《號外》」。
2025年,鍾雪瑩登上《號外》封面了,之後將見怎樣的未來?她用宇宙大爆炸來比喻五年前破舊立新的混沌,我卻想補充說大爆炸的後續是宇宙在一瞬間極速擴張。踏入新一年,願她的小光團能繼續引領她開拓未知洪荒。
Text:Cyris Hung
Photo:Lean Lui
Stylist:Clarence Lau
Makeup Artist:Cathy Zhang
Hair Stylist:Hillnex Lee
Photographer Assistant:Shirley Yang
Styling Assistant:Clayton Mang
Makeup Assistant:Kayan
Wardrobe:CHANEL 24/25 Cruise Collectio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