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世紀六十年代,香港普羅大眾對「設計」仍然毫無概念,至七十年代,隨著工商業愈趨興旺,設計業才逐漸成熟起來。至八十年代,許多設計師開始自立門戶,令行業百花齊放,蔡楚堅(SANDY)當時從海外學成歸來,正好迎上這個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,至今在設計及廣告界縱橫近四十年。這天他從初出茅蘆「學紥馬」的日子,談到現時日新月異的AI科技,他說:「無論世界如何轉變,有些原則依然不變。」
打好基礎 相信專業
在港土生土長的SANDY,自言年少時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平面設計,直到在英國留學後接觸到美術,在大學選科時請教老師哪些學科可以讓他「又畫公仔又賺到錢」,才選修平面設計,並如願入讀倫敦SAINT MARTIN’S SCHOOL OF ART。畢業後回港工作,他指八十年代的環境跟現在大不相同,「我們當年一心一意想加入最好的公司當學徒,回看我工作最初幾年,學到的比讀書那幾年更多,做設計你必須要練習,每做一個項目你就會學到一些東西。現時的年輕人畢業後未必會想打工,因為很易自己接FREELANCE,有部電腦就可以,上網也能看到很多資訊,又有平台發表或發揮,可是就會錯過了那個我覺得幾好玩、學到很多東西的學紥馬階段。不過,年輕人是否還需要這個階段呢?那又未必,若果我現在才畢業,做法或者不一樣。」
回想他入行之初,電腦尚未普及地應用於平面設計,如今卻已邁向了人工智能時代,「AI發展得非常快,我是前年開始意識到這件事,當時看到BBC新聞,指德國有位藝術家用AI生成了照片去參加攝影比賽,誰知真的贏了冠軍,之後他公佈自己用了AI,並提出應要分開AIPHOTOGRAPHY和PHOTOGRAPHY兩件事。」他同意AI可以是好用便利的工具,他的同事亦有使用,「但我沒興趣主動接觸,因為設計最好玩的是過程,由IDEA到製成作品,若果過程被AI做完了,那我們就會很悶。」創作過程雖然有趣,然而外人最終也只會重視成果?「有沒有AI都是這樣的。科技進步是全世界的行法,一定會令人類方便,比如在沒有電腦以前,做設計是很複雜的,不過你必須要有基本的技術,而不是單靠電腦去幫你。科技可能會帶來預計之外的副作用,當那些影響出現後,人類就會考慮如何應對,我相信人類能處理到的,我對世界的看法很悲觀,但會選擇樂觀面對。」
行業風氣、科技發展以至流行美學都一直在變,SANDY說每個年代各有潮流,同時仍有不變的原則,例如設計必須美感與實用兼存,設計師必須要學好基礎,「像你練功夫一樣,我仍然深信你要先學好紥馬。無論是設計網站還是書籍,都要打好根基,那可以應用於任何地方。這個年代好像不需要專業,以前不同,攝影師是一個專業,設計師是一個專業,現在可能要通才,要斜槓,但我認為專業是緊要的。也有些事情是不變的,無論你通才又好專才又好,IDEA都很重要,你要知道自己想講什麼。」打好基礎後,年輕人可以如何培養審美?他笑說:「叻的那些不用栽培,自己就能體會。」
不被一種風格主宰
SANDY曾於著名設計公司STEINER & CO.和跨國廣告公司J. WALTER THOMPSON等工作,至1997年創辦個人設計顧問公司。他指自己深受五、六十年代的設計師,如JAN TSCHICHOLD 和HERBERT BAYER等的啟發,或有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,然而他並沒有刻意去塑造固定的個人風格,其公司的官網也提到其創作哲學是「不允許任何一種風格主宰作品」。「朋友經常說我很有STYLE,我卻經常說我沒有STYLE,沒STYLE也是一個設計方法。我們跟前人所學習到的信念是要IDEA先行,由IDEA決定你用哪種風格,畫面可以很複雜,也可以很簡單。雖然多年下來,我可能會因為個人對TYPEFACE或DESIGN APPROACH的喜好,形成一些不自覺的STYLE,但我不一定要用某種方法去傳達訊息,也不想只靠某一種風格,譬如情歌是一個風格,而我不想只唱情歌。」他說一如香港設計特色就是包羅萬有,不過如今地方色彩已經變得沒那麼強烈,「全世界都已經很GLOBALIZED,以前有些PROJECT會應用到LOCAL ELEMENT,令所謂的香港特色較突出,現在很多時候未必做到,又或者會流於表面,坦白說我不會CONSIDER熊貓是香港的。那未必跟質素有關,不等於差了或好了,只是沒那麼強烈。」
風格難以言說,那就不如用作品說話,SANDY展示了三組來自不同時期、對他富含意義的作品。第一件是1997年他替香港廣告商會(HK4AS)設計的年鑑,「我在1997年成立公司,那年香港回歸,因此我們向《毛語錄》取材,為了這個PROJECT我讀完了整本《毛語錄》,AWARDS BOOK裡面放了當年4AS主席的照片、評判的STATEMENT、得獎作品,每個SECTION前面我都QUOTE了語帶雙關的《毛語錄》語句,當然毛澤東寫的時候一定不是講廣告的,我們又邀請游德廣寫書法,因為《毛語錄》中也有一些用毛筆、鋼筆寫的筆記。這個IDEA很適合那一年,也只能用在那一年。AWARDS BOOK通常是大約A4大小的,而這是一本小紅書,外形更加突出。」
中期代表作他選了「香港國際海報三年展2004」專題組別的金獎作品,那年的比賽主題是「空間」,「我想思考空間跟香港的關係,於是以『香港私人空間』為題,而最私人的空間莫過於廁所,所以我們走進不同廁所,像拍紀錄片似的直接拍照,拍了大概三十多張,從中選了六張出來。你可以見到有人善用空間在廁所養龜,有些建築很有香港TYPICAL特色,有張拍的是一位攝影師的廁所,他會用衣夾晾衫和晾菲林。」最近期的一組是2021年為花紋紙業設計的《實用之美》,三張海報分別可見一隻碟、一把煮食用的木鏟和一個包裝盒內常見的紙盤,「這三件都是又靚又實用的OBJECT,三張照片中的光影呈現了圓形、三角形和正方形,是設計的BASIC ELEMENTS。」
這組作品剛於「香港國際海報三年展2024」的商業與廣告組別中奪得金獎,「這些是我相對喜歡的作品,而且都有得獎,有一些客觀的COMMENT。現在看起來不錯的設計,在十年、廿年後再看會是怎樣?這是一個TEST,看它能否經得起時間考驗。」
IG與實體的收藏
SANDY於2020年二月才首次開通INSTAGRAM帳號(@SET.COM.HK),分享設計和美學相關的內容,「我以前是SOCIAL MEDIA隱形的,至疫情期間覺得很ISOLATE,我的BUSINESS PARTNER就提議不如做些事跟朋友和客戶保持聯繫,於是我就開始寫IG,內容都是跟DESIGN有關的,有些是我收藏的東西,有些是我們的項目,有新有舊,有些是MEMORIES。這麼多年,隨手拈來就有不同題材,我覺得很好玩,到第一年年尾的時候就把內容印成一本實體書來送人,是個無心插柳的PROJECT。」
這本半個手掌大小的迷你書至今已印製了五冊,「第一冊在書封上印了『NEVER TOO LATE』,出自我第一個IG POST。第二冊是『FOR A BRIGHTER FUTURE.』,希望疫情快點完結。第三冊的『WRITE, DON’T TALK*』源自我那年去了巴塞隆拿,MIES BARCELONA PAVILION有些紀念品寫著『WRITE, DON’T TALK』、『THINK, DON’T TALK』、『DRAW, DON’T TALK』,我覺得很正。之後一冊是『AI』,那是因為剛才提到的那宗BBC NEWS。最新一冊在書脊印上我曾講過的『GRAPHIC DESIGN IS NOT IMPORTANT』,其實是少少反話。」問他可有想過之後寫一本設計專書,他笑說太麻煩,「這個IG PROJECT好玩在似寫日記,不是寫今天發生的事,而是寫某年、某月、某日、某個MOMENT的事,不知不覺便五年了。」
他的收藏不限於IG可見,也存放於其工作室,包羅書刊、唱片、海報、紙幣、郵票等,去年他就曾精選部份,於DETOUR設計節期間在PMQ元創方展出。「我常強調我不是COLLECTOR,不會特意搜羅五十年代海報或明清字畫,只是有很多東西不捨得丟棄,這些東西當然是我認為好的,在無形中作出了取捨,當你回頭看,就會發現自己的喜好。有個講法是,購物時你買的不是物件,而是自己的看法,你喜歡紅色才會買紅色手袋。這些年來我儲下的東西,回看是有個脈絡的,例如我收藏的海報和書,原來很多都是五、六十年代的。也有很多東西是朋友送的,比如有一張椅我保存了很多年,對一般人來說可能只是一張漂亮的椅,對我來說那是前任老闆在我開公司時送我的,有特殊意義。」
本地設計界的挑戰
《號外》歷年來有過不少經典封面,也是不少人的珍藏,問SANDY對《號外》有何印象,他說起八十年代剛回港工作的時期,「那時《號外》的文章會中英夾雜,出自鄧小宇、陳冠中等人手筆,內容很中產,那時的人開始賺到錢,喜歡一些所謂有品味的東西,我很記得有篇文講香港人去吃自助餐的瘋狂態度,那時覺得挺有趣,因為之前沒有這種文章,又貼地又離地。我第一份工作在中環雲咸街上班,樓下就是DAVID SHEEKWAN(唐書琨)那間D&D COFFEE SHOP,那是當時最型的,是那些『號外人』去的地方。」
他又特別記得由ILLUSTRATION WORKSHOP(插圖社)主理的封面,「ILLUSTRATION WORKSHOP由一群當年 UP-AND-COMING的設計人組成,作品很前衛,成員後來個個都獨當一面,如LOUIS NG(吳鋒濠)做導演拍了很多廣告、阿豪(黃健豪)成為了美術指導等。」
插圖社自1979年起參與《號外》封面拍攝和版面設計,創會成員黃健豪所創的《號外》LOGO由1979年沿用至2018年,插圖社更曾吸引多本日本雜誌如《POPEYE》來港訪問。曾經,香港是個時尚又前衛的城市。近年,SANDY兼任香港理工大學設計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的客席講師,也不時替設計比賽及展覽出任評審,有不少機會接觸到新一代的年輕人。問他覺得現時在香港當設計師要面對什麼挑戰,他坦言是言論和表達自由,「很多時都會觸及一些似乎富爭議性的話題,現在的設計師可能沒那麼大膽講,會有所謂的自我審查,這是SAD的。我自己也是這樣,以前做的現時不會做,那不等於我不想做。另一個挑戰是大企業很少再去找好的設計師,不知道為什麼,可能是錢的問題,也可能是他們有否覺得設計重要。以前我們有較多企業項目,例如年報、冊子,設計師的發揮機會較多。」他直言留在香港做設計已沒甚優勢可言,「全世界都很接近,你在香港做設計師,未必勝過在上海或深圳,跟日本就更加無得比。」所以他會建議設計師多向外闖?「當然好,畢竟世界這麼大。」
這個年代好像不需要專業,
以前不同,攝影師是一個專業,
設計師是一個專業,
現在可能要通才,要斜槓,
但我認為專業是緊要的。
有些事情是不變的,
無論你通才又好專才又好,
idea 都很重要,你要知道自己想講什麼。
Sandy Choi
Text:梁懿
Photo:Kitaro
Photo courtesy of the interviewe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