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工筆水墨在紙巾上作畫,把金魚圖案刺繡在透明膠袋,用青花瓷器為明朝皇帝開BIRTHDAY PARTY⋯⋯九十後藝術家許開嬌(ANGEL)喜愛探索不同物料的可能,擅長融合中西新舊的元素。走過十年藝術生涯,她點出其創作脈絡是把日常物件化作藝術載體,「刺繡和青花瓷並不是我的出發點,膠袋和紙巾才是。」
京港兩地學藝
ANGEL於香港浸會大學主修視覺藝術,期間曾到北京民族大學進行一年交流,她比較兩地的藝術教育方法道:「在浸大時我可以接觸到各種事物,最初未找到方向時什麼都想試,至FINAL YEAR才專攻某幾科。香港硬件好,重思維,內地則專注技術,分科很細,學生們YEAR ONE 已經要決定自己主攻什麼領域。」內地藝術學位競爭激烈,考生們經常「操卷」的方式教她訝異不已,「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考核方法。曾經有位德國老師告訴我,德國提倡不對作品評分,只會分合格和不合格,也令我很震驚。」在北京交流的日子擴闊了她的眼界,促使她決定繼續深造,「我覺得自己尚未學夠,渴望吸收更多。」2014年大學畢業後,她考入北京中央美術學院,修讀實驗藝術碩士課程。她回想投考過程道:「考試為期五天,每天六小時,中西美術史和英文都要考核,十分全面。我主要是研究物料的,其中兩天要自攜材料進場,即場完成一個考題,另外有一天要寫PROPOSAL,寫足六小時。」她成功考入那屆,全班僅有十二名學生,「我們先後接受六位導師指導,每位老師各有教法,令我明白藝術可以有很多主題,很富實驗性。」學士三年,交流一年,碩士又讀了三年,七年學習生涯看似漫長,ANGEL卻道是「剛剛好」,「寫PAPER要做RESEARCH,創作亦需要有醞釀和TRIAL & ERROR的過程。」
問她在哪個階段決心當全職藝術家,她說大學選科時根本想都沒想過,「在以前的香港,讀ART是令人擔憂的事,親友們會擔心你能否維持生計。我在浸大算是讀FINE ART,不過我的家人一直以為我讀DESIGN,直到我展出畢業作品時,他們才知道我學的是什麼。」
從大學畢業後正式成為藝術家的十年間,她不斷參與各種展覽和活動,「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,而且持續創作能為我帶來動力,也是機會和緣份,令我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。」
日常物料轉化
2014年的畢業作《手繪紙巾》讓ANGEL嶄露頭角,她用工筆水墨在紙巾上繪畫古代宮廷的青花瓷圖案,去年在AIRSIDE展出的《百龍紙躍》則把元明清時代作為皇帝標誌的五爪金龍,繪於五米長的卷裝廁紙上,透過廉價與高貴、傳統與當代的對比,探尋日用品與藝術品的界線。類似主題一直貫穿其作品,「我努力地去梳理自己的創作脈絡,這能幫助我再邁向下一個十年。我喜歡以一些貼近大家生活的日常物件作為出發點,當中包含中西美學或文化對碰,也會加入香港元素。」
她的《香港金魚街》於2022年的ART BASEL成為人氣焦點,後來再延伸成為《開嬌水族館》,「買金魚時的透明膠袋,爛了便沒用,於是我加入了中國傳統蘇繡,繡些金魚上去。我帶這個系列去過很多地方,例如美國邁阿密、台灣、阿布扎比和新加坡,我覺得自己就似在宣傳香港似的。作品呈現了金魚街這個小型社區,並表現了金魚在社會中所象徵的幸福和財運。人們相信金魚會帶來幸運,可以擋煞或招財,是一種經驗累積或民間智慧。我在新加坡的時候,人們立刻就能聯想到一條街上掛了很多金魚的場景,但去到美國,當地人沒有這種共鳴,所以我會配合照片或影片來作介紹,讓他們連結到我的作品,我還帶了一些金魚撈網給他們玩和拍照。」
近年她愈來愈重視作品的互動性,希望觀眾能從中找到趣味,「例如由以往的一張畫,演變成一個裝置,再變成觀眾可以走進去的一個裝置。」去年底她就為黃大仙中心設計了一個四米高的青花瓷萬花筒,給人打卡拍照。「公開展覽會有觀眾、藏家、記者參與,我會考慮作品與人之間的關係,以及觀眾可以看到什麼,雖然這不是影響我的最大因素,作品中會有我自己想要傳遞的概念。」
生活是ANGEL重要的靈感來源,「我不是每天去工作室的那種藝術家,我需要出去找靈感,當然,若果要趕死線的話,我就會在STUDIO不停創作。我喜歡趕死線時的爆發力,那代表我即將完成一件事。」除了感受生活,閱讀和觀展同樣是她的創作養份。「最近我看了很多有關中國傳統元素的書,我想知道最初為何會出現某個圖案,或者什麼事情會引伸出一件物件,這些會成為作品的RESEARCH SUPPORT。」她特別提到林嘉裕早前在油街實現舉行的「五臟」展覽,「我本身對物料特別敏感,看到她用傳統竹藝做出不同變化,又加入機械設計,令我深受啟發,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看她的手稿,了解她的構思。」
回望十年創作
在即將舉行的ART CENTRAL中,ANGEL 將整理過去十年來的創作,「每個系列對我來說都很有意義,代表我各個成長階段,例如有了紙巾系列,才令我想去讀碩士研究物料,畢業後才又有了膠袋刺繡的想法,一切都是關聯的。十年算是一個里程碑,這次我會以一個書櫃的形式去展示這些年來的作品,以膠袋刺繡和畫作為主,也會有大家以往較熟悉的青花瓷,但用色會較豐富。我很喜愛清朝乾隆時期的『百花不落地』花瓶,打算以此為基礎,配合膠袋刺繡,組成一個屬於我的珍奇櫃,以裝置藝術的形式去展現。」這個珍奇櫃是小試牛刀,她期待將來有機會把它擴展成一個房間,「我曾在大館的兩間房裡,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去呈現膠袋金魚,反應不錯,我正在等待一個機會,看能否有些特別的項目或地方,讓我把過去的作品融合在一起。」她透露今個藝術三月還會參加一個聯展和一個比賽的入圍作品展,相當充實。向來多產的她坦言近來正在深思箇中好壞,「好的是有成績,有人找你,可以維生,壞的是我很忙,而我需要有ME TIME 去思考創作,使作品更富深度,這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,我相信大家對我是有期望的,我不想別人認為ANGEL HUI只能去到這裡,希望之後能讓大家看到我不同的創作方向或表現出的其他意涵。」
綜觀香港,她認為整體藝術氛圍近年愈來愈好,重視藝術的人愈來愈多,「所以我很羨慕現在的畢業生可以有更多機會,也很高興年輕人能夠向夢想進發。如今的氣氛令我更加想繼續成為全職藝術家,亦多了一些有力的證明告訴家人我可以靠藝術維生。」她提到疫情期間,不少畫廊或機構都把目光聚焦在本土藝術家身上,「這讓大家意識到香港都有很多出色的藝術家,能夠做到很AMAZING的事。」疫情更促使她從藝術家跨界成為策展人,「當時很多事情停擺,我和一位策展夥伴希望通過我們的力量去團結藝術家,主動為香港帶來一些HAPPENINGS,因此參加了新藝潮博覽、AFFORDABLE ART FAIR,還在K11 ART MALL籌辦了ART SUPERMARKET。」藝術家和策展人的角色迥然不同,她說:「作為藝術家,我可以很自私地做自己想做的事,喜歡怎樣就怎樣,策展人則要考慮和諧性,強調展覽主題,不可以任性,要認真地去思考如何用錢,要安排佈展、交通、儲存,參與很多勞動和行政工作。我很享受策展人的角色,不過我自己一個肯定做不來,必須要團隊合作。」
視挑戰為跳板
ANGEL形容自己是個喜歡接受挑戰的人,「有挑戰才可以跳出舒適圈,我甚至不希望自己有舒適圈,不停解決問題才能令作品變得更好。例如當我要帶作品去外國參展時,裝置藝術不似畫作方便攜帶,就算HAND CARRY也要帶好幾件行李,過程中又可能損壞,所以我要不斷思索能否用不同方式去呈現。」她提到香港藝術家要面對的一大挑戰是土地問題,「剛畢業時我尚未有自己的工作室,因此作品都很細小。到現在有了工作室,才能做些大型的ARTWORK或INSTALLATION,這是令我開心又吃力的,因為租金非常昂貴。而且我不捨得丟棄作品,除非賣了出去,否則我就想把它們保存下來之後再展出,可是當我用了地方儲存,就意味我的創作空間變小了,若要製作大型作品,便必須要更大的地方。」
2022年獲香港藝術館委約創作場域特定裝置作品《皇的派對》時,她就另租了地方製作。「香港藝術館提供的場地很漂亮,是一個可以望到整個維港海景的長廊,當時館方準備舉辦一個有關明朝嘉靖皇帝登基五百年的展覽,又適逢藝術館成立六十年,我就想到不如開個派對吧,邀請觀眾來參加一場BIRTHDAY PARTY。整張長枱有十四米長,上面擺滿瓷器,部份是樹脂作品,有蛋糕、乳豬、汽水⋯⋯我在簡介中寫我造了五百多件,但實際數量其實超過一千件,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去砌這件作品。」這次創作使她獲得極大的滿足感,「讓我知道原來ANGEL HUI可以完成大型裝置,是我對自己的肯定,我很感謝團隊和助手的幫忙。」
件件皆辛苦,展覽後她不忍丟棄作品,於是又再回到空間有限這個老問題。出售作品可會是解決方案?她說:「我不想完展後就立即在哪間拍賣行或畫廊放售,因為我的初衷不是賺錢,而是在展覽空間裡充份展出,也不想辜負藝術館對我的期望。不過在上年ART CENTRAL中,我延伸出另一個系列,畫了一些青花瓷畫作,每幅各自配對一個雕塑,你買了畫就可以得到一個雕塑作為BIRTHDAY GIFT,這樣就比較合適了。」每次打開ANGEL的珍奇櫃,都可見到不同物料、文化、時空的元素在互相碰撞,教人期待下次又將會擦出怎樣的創意火花。
Text:梁懿
Photo courtesy of the interviewee
Special thanks to 13a New Street Art Galler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