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葉、硬幣、地圖到底有何共通點?對於香港藝術家梁洛熙(GIRAFFE)來說,他們都是香港正在消失的城市景貌。GIRAFFE嘗試以此三種現成物作媒介。於他來說,這種創作方式,並非繪畫,「可能我比較傳統一點,我覺得繪畫是由一張畫布而生,而我不太會稱自己的作品是繪畫,我會稱那些是『作品』。」
生於1993年的GIRAFFE 讀設計,畢業後從事室內設計工作,倒是覺得不太適合自己,把心一橫辭去全職工作,投身藝術創作。「一開始是瞞著家人,不過經過一段時間,其實他們也知道我在做什麼了。」說來有趣,GIRAFFE接觸到藝術的起源也是因為家人。
GIRAFFE自三歲被家人拉去學繪畫,當朋友看卡通片、打遊戲機時,他就坐定定在桌子前繪畫。畫了那麼長時間畫畫,他坦言對傳統藝術媒介有些厭倦,在創作初期,他主要的作品都不是用筆與紙。就算涉及繪畫元素的作品,也非傳統繪畫。
2019年年中,他到香港中文大學修讀藝術文學碩士,經歷香港大時代變動,作品顯然與我們生活的地方息息相關。他比喻自己的創作方式好像帶了有色玻璃去觀察社會。譬如說,他的代表作品硬幣系列運用硬幣組成一個平面,再在上面做創作,內容大都是與香港相關的,譬如電話亭、高樓大廈等等。
硬幣即有貨幣、交換之用的中介商品,簡單講就是錢。香港作為多年來的金融中心,香港人出名熱愛消費及「鍾意返工」。錢想當然耳與香港時常掛鈎。與此同時,硬幣本身有其歷史意義。跟據香港金融管理局的資料,1993年推出洋紫荊設計硬幣,取代原來的英女皇頭像設計系列(但英女皇頭像硬幣仍然是本港的法定貨幣),可見在某程度上,硬幣的圖像設計也是一種具代表性的符號,並會隨著時間而改變。
目前,他的代表作是《錢幣 - 香港回憶》系列,是次在AISHO HONG KONG展覽「景實擬虛」展示的作品就是以此系列。「『景實擬虛』是我和劉家俊(JAY)的雙人聯展。感覺上我和他的作品是頗為接近的,大家都在JCCAC 搞,如此一來,倒不如做一個雙人聯展。」JAY以版畫創作,「JAY從歷史書上找到香港七十年代拍攝的照片。我們依據歷史照片作回應。」用上多個香港二毫硬幣的《万岁》就是針對這張拍攝香港希爾頓酒店(現址為長江集團中心)及中國銀行大廈做的作品,及後GIRAFFE在銅鑼灣拍攝了一張景貌不同但構圖有類近之處的照片,他選址維園。照片中的灣景大廈大大隻字寫著「耶穌是主」,而中國銀行大廈則有政治標語。
GIRAFFE以那張照片為基調,創作了運用多個一元銀幣的《是主》。「我覺得兩張照片除了同樣有球場及兩座大樓外,最主要大樓上方的幾隻大字,都是關於信仰、宗教。」在創作《錢幣 - 香港回憶》中,GIRAFFE透過使用化學藥水使硬幣加速氧化及變色,使部份硬幣產生變化,有些變黑,有些偏綠,有些是橙色。硬幣變色是實驗、碰撞出來的。相對下,樹葉更是難以控制,且製作過程很是脆弱。某程度上,藝術家對作品沒有擁有絕對控制權,也暗示了人對於香港正在消失的事件、景貌,甚至是價值之無力感。
用上一元硬幣的《SOMEWHERE》是他2023年的作品,畫面是多個正在斜倒的大廈,大廈密得如同森林,令人聯想到關於爛尾樓的新聞,與此同時,也是一座城的倒塌。GIRAFFE創作《錢幣 - 香港回憶》系列時,會特別注意到銀幣的特性。「一開始時,我多使用兩毫子,因為它擁有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鋸齒形狀。」七十年代,港府發行一面鑄英女皇伊莉莎伯二世的肖像,另一面鑄有「香港貳毫」的二毫硬幣,外型上改為十二角扇形,圖案更改為洋紫荊及阿拉伯數字「20」。「我主要看硬幣本身的顏色來配合主題,譬如一蚊是銀色的,帶有冰冷的感覺。而毫子的顏色是相對地柔和的,較為黃,接近暖色。」隨著非現金交易(CASHLESS)在香港愈來愈流行、通脹及本身價值低,毫子變成了香港店舖大多拒收、而鍾情於香港歷史收藏家的喜見之物。「現時唱錢(換硬幣)真的很困難。起初我去銀行換一蚊,後來去機舖換。換了幾次後,被人認得我,知道每次我唱完錢都從後門走,而不是打機!」GIRAFFE又試過去銀行換錢,他特意帶了行李箱,殊不知裝了一大堆銀幣的行李箱抵不住重量,他僅僅是步行了十步,行李箱便爛了。
兩年前,GIRAFFE開始運用地圖創作,展開《就當我在異地旅遊》系列。「當時,很多朋友移民,其中一個朋友決定移民至英國北部。我問他為什麼,他答是因為那兒像馬鞍山。」往外地尋找熟悉感令GIRAFFE認為「大家嚮往一個似香港,但又不是香港的地方」。GIRAFFE在地政總署找了一份由十六張組合成接近三米乘兩米的香港地圖,回到工作坊後開始把地圖撕下地圖。「我首先是處理荃灣區的。起初,我以為可以在拼貼之下決定哪個位置是什麼地方,但很快便知道是沒可能的。因為地圖上的沿海線、紅色的高速公路線是有其界線的。」那些地圖原有的規則變相是「帶著」GIRAFFE去創作。驟眼看來,《就當我在異地旅遊》系列的地圖看來起是很真實的,藝術家歸根究柢追求作品像一張香港地圖,想像由某點到某點是沿著地圖的線而行。而畫是GIRAFFE對地方的想像,構思每個地方的故事及景貌,從而創造出一個偽地圖。他再次執筆,回歸繪畫,結合拼貼,在創作裡開拓滿載盼望的香港。
Text:Samwai Lam
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AISHO Hong Kong