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個悶熱又黏膩的午後,幾位想從辦公室抽身喘口氣的同事,站在上環一間咖啡室外,等著他們的外賣咖啡。平時日對夜對,同事們汗流浹背沒什麼交流的意欲,又不想你眼望我眼,唯有低頭掃電話。「呀!」有誰指著樹枝上的鳥巢,引起眾人上前湊熱鬧。在上環這個幽靜小巷,鳥巢竟然出現在樹枝與樹枝之間的位置。再挨近細看,「鳥巢」原來不是鳥巢,而是由線條交織構成的巢,雞蛋也非雞蛋,而是紙團,隱隱約約見到每隻「雞蛋」都寫有英文字,串起來是「HIGH RENT」。出其不意的「小玩意」引起路人的熱烈討論。一個本是悶熱的平日下午,氣氛就這樣吵起來。本故事並非虛構,如有雷同,實屬事實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4).jpeg近幾個月,港島區的大街小巷就是有這些「雞蛋」出現,或是大剌剌地放在樹上、又或在牆角的暗處、樓梯旁的暗格、冷氣機支架,有時乾脆貼在牆上。「雞蛋」放在鳥巢上,又或是放在雞蛋盒上,假可亂真。無簽名、來歷不明,「干預」(INTERVENTION)城市空間的「雞蛋」其實是香港藝術家高哼近年的作品。

「雞蛋」著實是有點童趣,彷彿是叫人眼看未必為真,甚有惡作劇意味,驟眼以為是街頭惡作劇,整蠱人的玩意。然而,細讀「雞蛋」的文字,發現全都指向都市與自然、城市的居住土地問題,包括「HOME OR HOUSE」、「NORMAL」、「NATURE OR MAN MADE」等等,教人以另一種眼光看待這個置身的城市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5).jpeg1980年出生的高哼,中學後於香港專業教育學院讀產品工程與設計。「為什麼我去讀產品工程與設計呢?因為我的會考實在太低分。殊不知,課程其實是需要計大量數學的,可幸是畢到業。」畢業後的兩年間,高哼投身全職空間設計工作,做過商場展覽、時裝秀等等。「話說回來,其實家人很好,當時的DEAL是讀完IVE 後,我和家人一起儲錢,然後去英國讀書。」當年是2004年,不少展覽開始運用大型屏幕,高哼於英國泰晤士河谷大學倫敦音樂與媒體學院(LONDON COLLEGE OF MUSIC & MEDIA, THAMES VALLEY UNIVERSITY, UK)修讀數碼媒體藝術及創意廣告,覺得跟過往做過的空間設計比較接近。其後的碩士學位,他在英國倫敦藝術大學坎伯韋爾藝術學院(CAMBERWELL COLLEGE OF ARTS, 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)讀數碼藝術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6).jpeg「我的碩士論文是在問,數碼藝術是不是太著重科技。很老實,科技要錢的。我畢業後借不到器材,可以怎樣創作下去呢?」就在差不多時間,他結交了一班頗重視工藝的藝術家朋友,2013年,正當冰島剛剛脫離破產的時期,高哼的冰島藝術家朋友竟得到政府資助,找來三十位五湖四海的藝術家朋友去SIGLUFJÖRÐUR駐留。「整件事很EXPERIMENTAL,必然要跟人合作,而且要做一些與自己的藝術實踐很不一樣的東西。」高哼運用在街頭執到的垃圾,創作了容納到二至三個人的CAMERA OBSCURA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7).jpeg冰島那次「執垃圾」,埋下運用現成品創作的種子。回港後,高哼有意識地在做藝術創作時,盡量不買任何物料。每年三月,香港藝術大爆炸,高哼都會以創作回應。「有人收藏藝術品,又有老人家在街上拾紙皮,我覺得香港的貧富懸殊真的很嚴重。」《I'M A COLLECTOR》是一個一比一的雕塑,全身金色的婆婆彎腰拾紙皮,同樣是由紙皮造的《1KGDP》是一個直徑好比垃圾筒蓋的五毫硬幣,直指廢紙回收價曾低至每公斤五毫。高哼也試過在紙皮上仿畫荷蘭新造型主義藝術家蒙德里安的名畫,刻意撕開紙皮,寫下「SOLD FOR HK$0.5 /KG」。今年四月,高哼在「紙要耆積藝術展覽」中,重塑這些年來以紙皮回應社會日益嚴重的貧富懸殊問題的作品。鳥巢裝置亦包括在內,本是鳥的居所,其流動性亦令人想起拾荒者。流動在瞬息萬變的當代社會看似是很重視的能力,像是隨時隨地可以「流動」到某個城市,隱含著一定的應變能力。這種能力在某程度上是由資本來支撐的,而且有主動及被動之別,像有些人主動離開原生地,而有些人是被動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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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11).jpeg幾年前,高哼飽受心理困擾,正值2019新冠病毒時期,他獨居,心理狀態及社交距離限制容易令他胡思亂想。「我需要做些什麼,令自己分心。」那時候,高哼開始使用番梘創作。「印象中,那是啟發自小學的勞作課,老師叫我們用番梘做雕塑。那時候,我蠻有心機的,用了兩舊番梘做了一架雙層巴士。」他運用番梘做了一些往往是模仿現成品接口位的雕塑,譬如地下鐵的扶手、唐樓門把等等。作品的物料——番梘本是清潔之用,偏偏,雕塑的外型就是在疫症期間,人們避而遠之的公共空間物品,作品之矛盾性顯而易見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14).jpeg「我有時會用本身家中不要的紙箱牛皮紙盒。」有趣的是,高哼會把雕塑放回街頭,再以拍照留個紀錄,像是「毛巾」系列,外表像是毛巾,事實上也是紙皮,白色的毛巾,上面可以寫字,甚有「祝君安好」毛巾的況味。他形容自己做作品是很CHEAP的,在街上收拾紙皮,變相覺得自己是拾荒者的競爭對手。「有時真的會被人掉進垃圾筒,所以想影相留個紀錄。」他強調,影相不是作品,雕塑本身才是作品。「為什麼藝術一定要那麼遠呢?你叫我凌晨三時去賣腸粉,我都唔識做。有些人做到建築師,很可能是本身勤力,不多不少也有PRIVILEGE(特權)。說到底,做什麼職業都是人一個,我覺得大家要知道這一點。」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13).jpeg近十年,高哼一直在學校裡教授與空間設計相關的課程,由全職教師到近幾年轉兼職,教學以外,更多時間做創作。他目前在做關於乒乓球的作品,隱喻勞勞役役像機械一樣追求生產力。高哼談起GABOR MATÉ(精神科學者)提出的問題,為什麼現代人那麼推崇忙碌,以證自己是被需要的。「社會不停轉變,現在年輕人躺平,儘管我不一定完全同意,但我是理解的。就算是COVID 後,也有身邊的大人反思為什麼要那麼努力,可能是社會某些原因,大家對資本主義產生質疑,也真的累了。」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3 at 3.40.04 PM (15).jpegText:Samwai L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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