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號外》的讀者對區凱琳應該不太陌生。細數下來,她其實已多次出現在《號外》。雖然不能說《號外》一路陪伴她的創作成長,但作為一個持續關注並記錄她作品的觀察者,這樣的角色更適合不過。從她多年前在《號外》分享與文具相關的故事,到2014年,她與幾位香港藝術家,譬如白雙全、楊嘉輝、劉國騫、何倩彤、林東鵬等人登上封面,探討創作與創作空間的關係,如今,我們再找區凱琳聊天,談談她於POINTSMAN舉行的最新展覽「區凱琳:虛構之前提」(下稱:「虛構之前提」)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2 at 3.36.21 PM.jpeg

關懷自身 自我實踐

1978年生於香港的區凱琳,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,藝術實踐以繪畫為主,作品常以簡約及細膩的風格

示人。繼2016年「區凱琳:備忘( _ )」個展後,足足事隔八年,迎來2024年個展「區凱琳:繪畫的理由」。

殊不知,相距不足一年時間,她再度舉行個展「虛構之前提」。為什麼會有這個安排?「在漢雅軒展出『區凱琳:繪畫的理由』之前,我的狀態不是太好,雖然有畫作,但並沒有向別人展示作品的欲望,而且很少外出,更別說去看展覽之類。」與「區凱琳:繪畫的理由」一樣,「區凱琳:虛構之前提」都是舊作與新作參半。然而意象上,兩個展覽大不同。前者的作品很是抽象,沒有明顯的故事又或訊息,恍如是一場與自己作為繪畫的人的一場哲學思辨——「為什麼要繪畫?」而這個思考辨證的過程是恬靜和內化的,一如她在那個展覽的作品,安靜而沉著。舉《質數或不完美的正方形》為例,一個又一個不可能完美的獨特正方形呈現在畫面上,重複而純粹,令人聯想到背後的勞力,一點也不張揚。對上一個展覽,她引用到傅柯的「自我實踐」(THE PRACTICE OF THE SELF)的主意,那是一個有關於道德及美學的概念。關懷自身和自我實踐是互為表裡的。關懷自身單單是心態,亦著重實踐。更明確地說就是透過實踐而轉化及塑造自我。而她視藝術創作是關懷自身的方式。她在那個展覽寫道:「畫畫的人,像一台有情感意願的、獨有的收音機。接收、翻譯和詮釋宇宙人世間的脈動、密碼、氣息。以它僅有的擴音器播放出來。擴音器有自身的條件限制,因而顯出如此這般的聲音。」

「今次展覽的確有轉化自我的作用。我都不停地想,展覽中較為有意義的部份是什麼呢?某程度上,做這次展覽是希望可能離開自己的一些狀況。跟據傅柯的說話,若然人去追求真理,真理是無法直接得到的。可能是人本身有很多缺陷,而真理不是資料性的東西。人是要轉化自己,才會得到真理,過程中自己是會改變,及意識到自己會改變的。」什麼是真理?「真理在不同的脈絡中會有不同答案。若然在日常的語境下,真理很可能與『講真話』有關,人要有面對誠實的自己,擁有說真理的勇氣。」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2 at 3.36.21 PM (1).jpeg

故事之必要

有趣的是,今次展覽的名字是「虛構之前提」。她為展覽寫道:「變成虛構之前/離虛構之後/之間的空隙」一般來說,虛構是不存在於真實世界的事物,藝術中想像的產物。「虛構可能令人想起故事。故事——可以是小朋友理解的故仔、又或是以前的事,故有、舊有的事。」她解釋道。《故事的開端》是直接與這方面相連的作品。自四月一日起,她天天在明信片上抄寫故事的開端,有些是文學作品,有些是小朋友的童書,一天一張明信片,寄到POINTSMAN的展覽空間,文中的故事和現實的空間產生連繫,真假難辨。又或者,什麼是真?什麼是假?她答:「我比較關心的是誰BEING FICITONAL。若然我是虛構的,那會是什麼狀況?虛構以及想像,好像能夠改變一個人存在的方式。賦予虛構,時而真實,時而虛構,能夠有種自由。」她舉了一個日常的實例:「有時,我會忘記了自己是人哋阿媽,但實質上我是一位母親。」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2 at 3.36.21 PM (3).jpeg以往,區凱琳的作品似有不少私人密語、欲言又止的心事,色彩、圖像及質感,儼如藝術家的手作紀錄。「虛構之前提」的作品強調書寫加閱讀,作品的字是要觀者能夠閱讀的,《重新書寫,解咒的指令 (第一至第四十九)(四百七十五漢字之重組)》是一個例子。當中的四十九句句子是她兩年前寫下的字,全部來自麥浚龍的〈念念不忘〉。她形容,這首歌有著香港情歌的典型糾結狀況。

字句寫下後,她曾製作過書,讓四十九句句子以翻頁的形式示人。來到是次展覽,她以畫作呈現此作品,一幅畫承載一句字句。「我希望觀者是能夠閱讀字句的。我想像,一幅又一幅作品可以放在書架,又或掛在牆上。」在這個自我限制的過程中,藝術家寫出平時不會寫的字句,譬如:「抱著一幅畫到對岸」、「跟可怕的往事作別,放下和安葬」、「想像一百個美好的邂逅方法」,如是行動、指令以及指示。「每一個指令有著教自己離開一個LOOP的狀態。」

若然〈念念不忘〉形容的是一種沼澤式的漩渦,由雷射雕刻及油漆、膠片、銅釘、櫸木組成的《來自一首廣東歌的四百七十五個漢字(根據粵語拼音次序排列)》展示離開漩渦的決心。歌詞根據粵語拼音次序排列,字不再是字,而是以拼音的方式存在,著質是打散歌詞,消除文本。

WhatsApp Image 2025-08-12 at 3.36.21 PM (4).jpeg

文學、哲學、視覺藝術

創作新作品期間,她在看尼采的著作、ITALO CALVINO的《收藏沙子的人》、 PIERRE HADOT 的《別忘記生活》。是次亦不是她第一次以文本做作品,她的《全部的過往,現在的片刻》透過雙頻道錄像裝置回應鍾玲玲的《無所屬之玫瑰》。文學與哲學深深影響她的視覺藝術創作。她這樣形容三者的關係:「文學、文學作品讓我看到比現實生活中更『真實』的人,有貫徹風格的人;文學作品也讓我看見和感受作者本人。哲學,讓我領略『超越而不離生活』的想法和道理。視覺藝術,讓我看到藝術家如何專注地、徹底地、真實地實踐呈現內在精神和身體感覺。三者都是對個體存在的提示,提醒自己應該成為怎樣的人,應該怎樣生活,亦使我領略超越現實的想像、形而上的想像。」

Text:Samwai Lam

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